前 言(第8/9页)

“是的。”我小心翼翼地说。新近认识的人,他们接近作家的一般目的就是希望能帮助他们:第一,帮他们找个经纪人;第二,帮他们出版书;第三,找个经纪人帮他们出版书。

“你有自己的经纪人吧?”佩里问道。

“嗯?”现在,我说话的语气更加谨慎了。尽管才跟佩里聊了四个小时,但我非常崇拜他,不过业余写作就是业余写作。那种东西压根儿就没办法出版。

“我一直都想写点儿什么……”

他终于开口了。从某种程度而言,听到这番熟悉的话我感到很失望。跟许多新认识的朋友聊天时,他们的话题经常会绕到这上面来。但我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要是他以前没把书写好,现在他差不多快九十岁了,而且即将死于癌症,还有什么机会写作呢?

佩里先生看着我脸,看懂了我的心思,然后大声笑道:“别担心,丹。我不是叫你帮我出版书。我可没打算出版。”

“那你想干什么?”我问。

他再次揉了揉脸和下巴。“我想写点儿东西,希望有人看到。这样可以吗?”

“可以呀。这也是我写作的原因。”

他摇摇头,我总觉得他有点儿不耐烦。“不是。你写东西是想让许多读者了解你的想法。我只想找一个读者。能够理解、相信我所写的东西。”

“你是说家人吗?”我问。

他再次摇摇头。我察觉到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对他也是难以启齿。

“我唯一的家人就只剩下一个侄孙女了,也许是曾侄孙女,我也弄不清她到底跟我什么关系。她住在巴尔的摩还是什么地方。”他轻声说,“我从没见过她。真是见鬼,我甚至都没见过她母亲或者奶奶。但玛丽和养老院有她的地址,不知记在哪里。说将来等到我离开后,就可以将我的东西都寄到那里去。丹,如果我真写了,我希望它能被真正理解它的人看到。”

“是小说吗?”

他咧嘴笑道:“不是,但我相信读起来会像小说一样。可能像那种二流小说吧。”

“那你开始写了吗?”

他再次摇摇头。“没有,这个机会我等了几十年了……见鬼,我都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许等到死神叩响我的门时,我才会有动力。这不,它正在敲门呢。”

“无论你想给我看什么,我都会觉得非常荣幸,佩里先生。”我说。说这话时,我特别真诚,连我自己都有些吃惊。通常来说,我看那些业余爱好者写的东西时,总会觉得上面跟粘了鼠疫杆菌似的。但此刻我却意识到,无论这个老人写什么,我都特别想看,虽然我当时觉得他写的可能是20世纪30年代伯德的那次南极探险经历吧。

雅各布・佩里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久久看着我。那双蓝色的眼睛莫名地触动了我,他那八根满是伤疤、硬邦邦的手指似乎正敲击着我的脑门。那种感觉并不愉悦,却十分亲切。

“好吧,”他终于说道,“要是我真写了什么,我一定会寄给你。”

我早已经将印有我地址等信息的名片给了他。

“不过有一个问题。”他说。

“什么问题?”

他举起两只手,即便他的左手失去了两根手指,但他的手仍然极为灵巧。“我完全不会打字。”他说。

我笑了。“如果你将手稿交给出版商,”我说,“我们会帮你找个打字员,帮你打出来。我也可以为你效劳。只不过……”

我从我那个磨损得厉害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莫莱斯基牌的米色空白日记本,里面共有240页。这本空白的日记本外面裹着一层柔软的“皮”,上面有个皮质的双环,可以放笔。我已经将一支削好的铅笔放在环里。

佩里先生摸着皮质的封面。“这也太昂贵了……”他想将笔记本还给我。

“昂贵”这两个词让我十分受用,但我摇摇头,将那本皮封日记本重新塞到他手里。

“你花了好几个小时跟我聊天,这东西算是我聊表心意。”我说。我本想在后面加上“杰克”的称呼,但仍然没办法直呼他的名字,“我真的想送给你。我很期待能够拜读你的作品。而且我向你保证,到时候我一定诚实地做出评价。”

佩里先生仍然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翻着皮封日记本,咧嘴笑道:“等你拿到书后,我肯定已经进黄土了……丹。所以,你只管批评就是。反正你也伤不到我的自尊。”

我一时语塞。

*

2011年夏末,我写下本书手稿的前言时,离1991年跟雅各布・佩里的谈话已经过去二十年了。

1992年5月末,玛丽在德尔塔医院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佩里先生辞世了,被癌症夺去了生命。

我问玛丽,佩里先生是否有东西留给我时,她似乎很惊讶。他所有的遗物——其实也不多,就是那些书和旧物——都已经打包好,送去给他住在巴尔的摩的侄孙女了。当时玛丽并不在养老院里,而是在丹佛的医院里。是她的助手邮寄的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