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龙涎香(第5/24页)

“还有一件事,并非崔淼特意提起,而是他无意中说到的。”裴度有些欲言又止起来,“……说到他的姓名时,崔淼解释‘崔’是随了养父的姓,‘淼’则是养父根据母亲临终的遗言‘水’,替他起的。”

水?

韩湘琢磨,药兰是想给儿子起一个与“水”有关的名字吗?假如药兰并非出身宫廷,韩湘倒会推想她的家乡是否在水边?但药家世世代代都在宫中,这一猜想似乎并不成立。水,会不会只是药兰在濒死时,干渴难忍的呓语呢?

“圣上在册封太子时,改过名字,你记得吧?”

“改名?”韩湘一愣,“当然记得。”

大唐皇帝在册封为太子,或者即位时,有改名的惯例。有些是经过周易测算后,改一个更加“顺天应人”的名字;有些是因为皇帝的名字将为全天下之尊者讳,所以从方便臣民的角度,改一个更容易避讳的字。比如,现在的太子原名“宥”,册封太子后改名为“恒”。再比如当今圣上原名“淳”,册封为太子时才改为“纯”。他这一改,所有的同辈兄弟们也必须跟着改一遍。比如郯王本名“涣”,改成了“经”;莒王初名“浼”,改成了“纾”……

韩湘大惊失色地看着裴度——皇帝自己,以及兄弟们的原名都是“水”旁的,之后才跟着皇帝一起改成了“纟”旁!裴度为什么要提到这一点?他在暗示什么?

裴度迎着韩湘惶恐的目光,迟缓而有力地点了点头。

“崔……崔淼是皇家的人?”韩湘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这一次,裴度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韩湘呆坐着,再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世代侍奉宫廷的神医世家,为何在最后一名女传人时,打破了不参与宫廷斗争的祖训?王良娣为何要帮助一个受命毒杀自己丈夫的女子逃跑?又为何在很多年后,同样放走了她的儿子?药兰怎么会珠胎暗结,又为何在穷乡僻壤生产?她的方书最后一页上,怎么会记下与皇家有密切渊源的贾昌的名字?她为什么至死不肯透露儿子的身世,却要给他起一个带“水”的名字?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个问题:皇帝为什么非要将崔淼置于死地?

韩湘只能想到一个答案:崔淼的父亲就是那个与先皇斗了一辈子,却最终落败的人——舒王李谊!

不知过了多久,韩湘才勉强从真相的惊涛骇浪中挣脱出来,喃喃地问:“裴相公,崔淼他……还在这里吗?”

裴度苦涩一笑:“就在那次谈话后不久,崔淼便离开了。一年多来,我一直在设法寻找他,然而至今音讯皆无。”

“您把他的身世告诉他了?”

“当然没有。”裴度嗔道,“我还没有老糊涂。”他叹了口气,“我只能把圣旨上的那套说辞,对他讲了一遍。”

“他相信吗?”韩湘心道,以崔淼的聪明,怎会轻易接受那么拙劣的解释?

“他没有明确表示信或者不信,只是在我提到他留在宋清药铺里的方子时,才坚称说:此方绝非什么无色无嗅的毒药,而是一种可以使人丧失神志,任由他人摆布的熏香。他将熏香的配方留给宋清掌柜,只是想以此难得的奇方作为酬答,感谢宋清掌柜一直以来对自己的照顾,不料反而给掌柜的引来祸端,所以深感懊恼。”顿了顿,裴度又苦笑着说,“除此之外,他对自己的所谓身世毫不在意。他真正在乎的是——”

“静娘。”韩湘脱口而出。

“是的。他只想知道玄静的下落。”

“您是怎么对他说的?”

“我不忍骗他,便如实告诉他说,圣上命玄静入宫修道去了。我这样说,也是为了打消他的其他念头。”裴度叹道,“崔淼对玄静固然是一片赤诚,但他毕竟还有理智,应当明白宫禁意味着什么。纵然他有天大的本事,当初能入得兴庆宫见到王皇太后,已纯属侥幸,仍然凶险异常。同样的事情,他不可能再做一遍。所以对玄静,他只能死了这条心。”

韩湘黯然地说:“您就是想让他死心。”

“可是,看来我还是失败了。那次谈话之后,崔淼颇安静了一段时间,似乎在静心考虑将来。然而就在某一天的清晨,仆人突然来报说,崔淼不见了。原来他的安静都是装出来的,只是为了迷惑我,诱我放松警惕。其实,他一直都在研究出逃的办法,最后终于成功遁走了。”

“也许他是想通了,从此隐匿江湖,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裴度看着韩湘:“你觉得呢?”

韩湘无言以对。

是啊,崔淼绝对不会放弃的。谈到执着,他和裴玄静犹如一对双生子。

崔淼必然又重回了亡命徒的生涯。只是这一次,他将如何突破森森宫禁,去拯救心爱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