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龙涎香(第8/24页)

他刚在叶家酒肆里坐下,女掌柜叶三娘的眼睛就黏上了。俊朗的相貌和潇洒的气度尚在其次,最打动叶三娘的,是他眉宇间的郁结。好歹也算是阅人无数,干练精明的叶三娘心中陡然生出些没来由的柔情,只想帮他化开那双眉峰间的愁思。

她端着最好的酒上前招呼,谁知人家不要酒,只要茶。

叶三娘笑道:“公子这等风流人物,却不饮酒,岂不煞风景。公子是嫌小铺的酒不够好吗?可是我这叶家铺子里的酒,连当年的韦夫子、武相公,如今的段翰林,元大才子都赞不绝口呢。”

“哦?”公子上下打量叶三娘,“娘子才多大年纪,就见过那些人?”

叶三娘涨红了脸,辩道:“我是听我爹说的。”

公子笑了:“看来我必须要尝尝娘子的酒了。”

一杯酒下肚,他忽然呛咳起来。叶三娘慌了手脚,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不胜酒力的文弱书生啊。

公子止了咳,冷笑道:“娘子勿要慌张。不是你的酒不好,是我一年多前得了场大病……太久不曾饮酒,有些不习惯了。”

他说着又干掉一杯酒,果然不再咳嗽了。

“请问娘子,薛炼师在家吗?”

“我不知道。”叶三娘没好气地回答。

“你天天守在这浣花溪畔,怎会不知道?”公子注视着从酒肆旁流过的溪水问,“这是怎么回事?”

叶三娘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心中蓦地一紧——碧绿见底的溪水中漂来几缕殷红,正随着水流悠悠旋转着。

“这……”她支吾道,“是有人在杀鱼吧?”

公子朗声大笑起来:“你这样说才是大煞风景呢。”他扬起脸,“你再闻闻,多么淡雅的花香,可不是杀鱼的腥气!”

“噢,也是啊……”叶三娘讪笑。

“我猜是木芙蓉碾出的汁吧?”公子道,“莫非薛炼师又开始制薛涛笺了?可我怎么听说,她自从与元微之情断之后,就再也不制薛涛笺了呢?”

叶三娘冲口道:“肯定不是薛炼师。”

“那是谁?难道薛炼师的家中还住着别人?”公子微眯起一双桃花眼,看得叶三娘芳心乱跳。

“怎么会!公子莫要瞎说。”

“好。”公子摸出一枚铜钱放在桌上,“娘子既不肯说,我只好亲自去探一探咯。”

叶三娘忙道:“公子!唉,我就实话告诉你吧,薛炼师不在家,你去了也见不着人。”

“娘子方才为何不说?”

叶三娘的脸一红:“我们这几家酒肆就靠薛炼师的名声做生意,所以她就算不在家,我们也不会说的。况且,薛炼师不见生客的规矩在外,客人们都只是远观而已。”

公子点头:“娘子这么说,我再非要去一探究竟,倒显得我不通风雅了。”

叶三娘抿嘴笑道:“公子怎会不通风雅。”

公子也笑道:“那便请娘子赐笔墨,我也按照规矩办,酒喝了,景赏了,再题诗一首在上头,这趟浣花溪之行便圆满了。”

叶三娘赶紧捧出笔墨砚台,公子满饮一杯,举笔在墙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四句诗。回首对叶三娘道:“娘子看看,我这首诗写得怎样?”

“哎哟……”叶三娘露出窘态,“我不识字呀。”

公子笑而不语,放下笔,便潇洒地迈出酒肆,朝溪谷外翩然而去。

叶三娘躲在酒肆外的一棵枝杈如盘龙的大树后眺望,终于等到公子的背影完全看不见了,吩咐过店里的小伙计,便悄悄地从后面出了酒肆,快步朝浣花溪的深处走去。

她来到薛涛的小院外,在院门上轻轻敲了几下。很快门就开了。叶三娘冲着门缝里头说了几句话,又急匆匆地返回酒肆去了。

又过了片刻,院门再次打开。一个全身罩着黑纱幕离的人影躲躲闪闪地从门内钻出来,手里还牵了一头灰色的毛驴。那人观察了一番周围,见无异状,便骑上驴子向浣花溪外而去。

才走了没多远,从身侧的树后传来吟诵声:“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

黑纱幕离下的人惊得在驴背上东张西望。胡服公子从树后闪身而出,挡在灰毛驴的面前,微笑道:“这叶三娘的话真是连半句都不能信,她明明是识字的嘛。”

“是你!”驴背上的人猛地掀起面纱,仍然不能相信所看到的,“怎么会是你?你不是死了吗?”

“你不是也死了吗?秋娘?”

杜秋娘“嘤咛”一声,从驴背上斜斜地栽下来,正好被崔淼揽入怀中。

粉墙下的长条木案上,铺着已经浸透了木芙蓉花汁的白纸,被太阳一晒,越发香气馥郁熏人心醉。旁边的青花大瓷缸里,还剩了一半的木芙蓉花瓣。崔淼啧啧赞叹:“原来薛涛笺是这样制成的,我今天可算大开眼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