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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潘戴尔脑袋里一定响起了号角声。他环顾四周,看见他那些顾客大惊失色的脸,看见迈基瞪着他,手里抱着那条有争议的羊驼呢长裤,完全就像他有一次抱着自己那条太过宽大的橙色长裤,好像担心有人会抢走似的。他看见玛塔像雕像般动也不动,破碎的脸上交织着不以为然和警告的神色。他放下拳头,挺直身体,打算站得舒服一点。

“迈基,那条长裤会很完美。”他用温和的语气对他保证,“我一直不想让我们穿犬牙纹,可是你想,结果你说得没错。你穿上这条裤子,全世界都会爱你,外套也是。迈基,听我说,总有人要负责这套西装吧,你或我,该是谁呢?”

“耶稣。”迈基低声说,偷偷溜进拉菲的臂弯。

铺子空了,安静了,准备午睡,顾客退去。他们有钱要赚,有情妇和老婆要安抚,有理想要实现,马儿要养,八卦要交换。玛塔也消失了。读书时间。她把头埋在她的书里。回到剪裁室,潘戴尔打开斯特拉文斯基,清理桌上的棕纸、布尺、布料、粉笔和剪刀。他打开裁缝小册子后面的纸页,把他用代码开始记录的地方压平。如果因为攻击老朋友而受责罚,他也不容许自己知道。他的缪思正呼唤着他。

他从一本有环纹衬垫的发票簿里抽出一张网格线纸,纸头有近乎皇家风格的潘戴尔与布瑞斯维特店徽,底下则是潘戴尔工整如铜版印刷的笔迹,两千五百元的请款单,给安德鲁·欧斯纳德先生,地址是在白蒂雅的私人公寓。把请款单摊平放在工作台上,拿起一支在神秘历史中被认定来自布瑞斯维特的高龄钢笔,握在长年沉浸于裁剪斟酌的老古董手里,加上几个字,“恳请惠予尽速处理”。这是记号,意思是说这张账单除了要钱之外,还有别的信息。他从抽屉中央的硬纸夹里抽出一张白色、无线、无水印的纸,这是从欧斯纳德交给他的袋子里拿到的。闻一闻,他向来如此。没闻到任何熟悉的味道,只有非常细微的一股监狱消毒水气味。备齐所有的奇妙物品,哈瑞。没有碳的复写碳纸,只能使用一次。

那么,你弄到手之后要怎么做?

发展啊,你这个笨蛋,你以为要怎样?

在哪里,安迪?怎么做?

见鬼的别多管闲事。在我的浴室里。闭嘴,你在自取其辱。

他轻轻把复写纸铺在请款单上,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欧斯纳德刻意给他的2H铅笔,在斯特拉文斯基响亮的和弦乐声中开始动笔,直到斯特拉文斯基突然让他很不耐烦才关掉。恶魔的曲调总是最动听的,露丝婶婶以前常说。他放上巴赫,但是露伊莎对巴赫很狂热,所以他关掉巴赫,在无依无靠的沉寂中工作,这对他来说极不寻常。眉毛下垂,舌尖吐出,迈基已被断然遗忘,说服力开始在他身上涌起。侧耳倾听门的另一边,敌营窃听者可疑的脚步,或掩饰不了的拖曳声。来回看着他的笔记本和复写纸上的象形文字。组织。订正。润饰。大肆扩充,让人看不出原貌。扭曲附会。在混乱中理出秩序。要说的事这么多,时间却这么少。每个柜子里都有日本人。中国大陆煽动他们。潘戴尔展翅翱翔。一会儿在他的材料之上,一会儿在材料之下;一会儿是个天才,一会儿是他想像力卑屈的编辑,一会儿又是他云端王国的国王,王子与奴仆合而为一。黑猫一直在他身边,法国人也一如既往阴魂不散。一场爆炸,哈瑞小子,炸得粉身碎骨。一股威力,一次爆发,一阵释放,一份自在。翻山越岭,来自上帝的恩典,债务得解。创造力带来罪孽深重的眩晕,掠夺、偷窃、扭曲与再造,执行的是一个心荡神驰、狂乱赞同、怒不可遏的成年人,他的赎罪悬而未决,猫76的尾巴飕飕挥动。换张复写纸,把用过的揉掉,丢进纸篓。重新换上一张,重新发射所有的枪炮。从笔记本里撕下那几页,放进壁炉里烧掉。

“你要咖啡吗?”玛塔问。

全世界最伟大的阴谋家忘了锁他的门。焰火在背后的壁炉里燃起。烧得焦黑的纸等待压碎。

“来杯咖啡很不错,谢谢你。”

她把门关上。身体僵直,一丝微笑都没有。

“你需要帮忙吗?”

她的眼睛避开他。他吐了一口气。

“是的。”

“什么?”

“如果日本人打算暗中盖一条新的海平面运河,而且偷偷收买巴拿马政府。假设学生得知这个消息,他们会怎么做?”

“今天的学生?”

“你的。那些和渔夫谈话的学生。”

“暴动,走上街头,攻击总统府,猛攻立法议会,封锁运河,号召全面罢工,呼吁区域内的其他国家支持,发起拉丁美洲的反殖民运动,要求一个自由的巴拿马。我们也会烧掉所有日本人的商店,吊死叛国贼,就从总统开始。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