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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旅馆拿来了我的手提箱。我躺在浴缸里的时候,他挑了几件干净衣服出来,扔在椅子上。
“你明天坐经华沙到法兰克福的飞机走。是弄错了,”他说,“我们道歉。我们会把你生意上的安排取消,就说你在一次肇事逃逸中被车撞了。”
“我需要的可不仅仅是道歉。”我说。
洗澡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我担心要是躺在浴缸里的时间再长一点,我就会又一次死过去。我挣扎着蹲了起来。耶日伸出胳膊,我抓住他的胳膊站直了,身子危险地摇晃着。耶日扶着我从浴缸里出来,神情忧郁地看着我擦干身子,穿上他给我找出来的干净衣服。
他领着我从房子里走出来,穿过院子,一只手里拎着我的手提箱,另一只手扶着我,因为洗澡虽然减轻了我的疼痛,也让我变得虚弱不堪。我偷偷打量着周围,想看看那两个小喽啰在哪里,但谁都没看见。
“冷空气对你有好处。”他这话说得很自信,俨然是个专家。
他带着我来到一辆停着的汽车前,这辆车和抓捕我时的两辆汽车都不一样。车后座上放着一个玩具方向盘。我们驶过空无一人的街道,有时我都打起了瞌睡。我们来到两扇由民兵看守的白色铁门前。
“别看他们。”他命令我,然后给民兵看了自己的证件。我又开始打盹了。
我们下了车,来到一处长满青草的悬崖边。吹向内陆的海风把我们的脸都冻僵了。我觉得自己的脸肿得足有两个足球那么大。嘴巴都歪到左脸颊上去了。一只眼睛根本睁不开。天上没有月亮,透过带着盐味的雾气能听到大海在咆哮。唯一的光亮来自我们身后的城市。偶尔我们会看到磷火从身旁飘过,或是海面上一阵阵白色的泡沫打着旋隐入黑暗之中。站在耶日身旁,我心想:这就是我要赴死的地方了。他先是打我,然后让我洗了个热水澡,现在他要开枪打死我,再把我从悬崖上推下去。但他的双手阴沉沉地垂在身侧,手里并没有枪;他的眼睛——我只能勉强分辨出来——盯着没有星星的黑色夜空,却没盯在我身上。那就可能是别人来开枪打我,那人早已在黑暗中准备好了。如果我还有力气,我准会先把耶日干掉。但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也觉得没这个必要。我想起了梅布尔,心里却没有任何失去或是得到的感觉。我在想她靠抚恤金能过活得怎么样,她会再找个什么样的人。斯黛芬妮小姐这会儿不在家,我想起来了……那说不定接电话的就是斯黛芬妮本人,史迈利说过……还有那么多没得到回应的祷告,我心想。可是有许多祷告我根本就没有做。我觉得困极了。
最后耶日总算开口了,他的声音还和以前一样沮丧。“我把你带到这儿来,是因为世界上没有任何窃听器能听到我们。我想为你的国家做间谍工作。我需要一个优秀的专业人士来做中间人。我决定选择你。”
我又一次失去了时间感和空间感。但说不定他也和我一样,因为他转过身背朝着大海,一只手紧紧抓住皮帽子挡着风,神情凄凉地凝望起内陆的灯光来,对那些根本用不着怒目而视的东西怒目而视,时不时还举起硕大的拳头擦掉脸颊上被风吹出来的眼泪。
“怎么会有人想给荷兰当间谍?”我问他。
“很好,我就是打算给荷兰当间谍,”他不耐烦地回答道,仿佛是在迁就一个迂腐的学究,“所以我得找个厉害的内行,一个能守口如瓶的荷兰人。我知道以前你们荷兰人派来对付我们的特工是些什么货色,所以我物色人选时自然会非常挑剔。不过,你已经通过了测试。祝贺你。我选中了你。”
我觉得此时最好什么都别说。也许是因为我并不相信他。
“你手提箱暗藏的夹层里放着一叠波兰秘密文件,”他没精打采地接着说,“当然啦,在格但斯克机场海关你不会有什么麻烦。我已命令他们不要检查你的行李。按照他们的了解,你现在是我的情报员。到了法兰克福,你就在自家地盘上了。我只按照你的指示工作,不听命于其他任何人。下次见面定在五月五日,在柏林。我会去参加‘五一节’的庆祝活动,那是无产阶级光辉胜利的标志。”
他想再点一根烟,但风总是把火柴吹灭。于是他摘下帽子,在帽顶里把香烟点着,一张胖脸往香烟上凑,就像是在拿吸管喝水。
“你们的人肯定想知道我的动机是什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接着说道,“告诉他们——”他突然间有点不知所措,把头缩进肩膀,转过脸来看着我,好像在请教我应该怎么跟白痴打交道,“告诉他们,我厌倦了。跟他们说我厌倦了这份工作。跟他们说共产党就是一帮骗子。他们本来也都知道,不过还是告诉他们吧。就说我是个天主教徒,是个犹太人、鞑靼人,他们想听什么就跟他们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