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小文斯(第6/7页)
西恩说道:“我觉得你认为吉米·马可斯杀了雷伊·哈里斯。”
“或者他是让那个侏儒威尔·萨维奇下的手。听好,拨通电话给七分局的艾德·弗伦。他现在已经干到分局长了,但当年也是反帮派小组的成员。你们想知道什么有关吉米·马可斯和雷伊·哈里斯的事情,他通通可以告诉你。事实上,任何一个八十年代曾经在东白金汉待过的警察都可以告诉你同样的事。如果吉米·马可斯没杀了雷伊·哈里斯,哼,我他妈就下地狱去!”他一把推开日历,站起身,然后拉拉裤头,“吃饭去了。就这样。你们就自己看着办吧。”
他穿过办公室往大门走去,一路不住地张望:他或许是看到了那张他曾经坐过的办公桌,或是那块曾写着他的名字与承办案件的大白板,或许是看到了以前那个人,他后来沦落到证物室,日复一日只是等待着终于能打下最后一次卡,搬到某个再没有人记得他原本可以成为什么样的人的地方。
怀迪转头看向西恩。“他妈的下地狱,嗯?”
在这冰冷的房间里那张晃来晃去的椅子上多坐一分钟,大卫就愈发了解到,他之前以为的宿醉的感觉原来只是从昨晚延续下来的醉意。真正的宿醉在正午左右才终于像密密麻麻的白蚁兵团般朝他袭来,窜入他的血管,随血液循环爬遍他全身,挤压着他的心脏,啃噬着他的大脑。他口干舌燥,头发全让冷汗浸湿了,他甚至闻得到酒精不停地自他浑身上下的毛细孔往外渗透的味道。他感觉自己四肢都化成了一摊烂泥。他胸口疼痛不已。一股深沉的沮丧感像瀑布般倏地冲刷过他的大脑,再沉淀在他眼窝底部。
他不再感到勇敢。他不再感到坚强。两个小时前曾经如疤痕般坚定地镌刻在他脑子里的那种明确和清澈也不见了,某种他这辈子从未体验过的恐慌与焦虑此时已占满了那个空洞。他感觉自己即将死去,死得无比凄凉惨烈。也许他即将中风倒地,让地板在他脑壳上敲出一个大洞,而他却只能躺在那里,任由全身猛烈抽搐,任由眼底渗血,任由自己咬断舌头吞下肚去。或者是心肌梗塞。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一只被关在铁笼里的老鼠,正死命地撞击着他的胸腔壁。或者,等他们终于愿意放他走了,他一走到街上,后头的车子就将一路喇叭狂鸣着撞上来,而他将躺在地上,感觉巴士那厚重的轮胎轧上他的脸,辗过他的颧骨,再一路向下。
瑟莱丝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她知道他让警察带走了吗?她会在乎吗?麦可呢?他会想念他的父亲吗?关于死亡最糟的一件事,就是瑟莱丝和麦可最终还是会把日子过下去。哦,当然,他们当然还是会难过上一阵子,短短一段时间,然后他们便把过去的一切抛在脑后,重新开始一段新的人生,因为人世不过如此,每天都有人正在这么做。至于哀恸逾恒,为亲人、爱人的死亡冻结了人生,有如一只坏掉的时钟这码事,是只有在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在现实生活中,你的死不过是世间常态,对于除了你自己以外的其他人而言,不过是一件很快就会被淡忘的往事。
大卫常会想,不知道那些死去的人会不会站在云端俯瞰人世,因为看到他们所爱之人竟如此轻易地把没有他们的日子过了下去而嘤嘤哭泣。比如说巨人史丹利的儿子尤金好了,他是否曾经顶着那颗小光头,穿着医院的白袍,在天外某处俯瞰着他那在酒吧里寻欢作乐的父亲,心里想着,嘿,爸爸,那我呢?你还记得我吗?我也曾经存在过啊。
麦可会有新的爸爸。他将来也许会去上大学,也许某天会突然想起来,然后告诉身边的女孩有关那个教会他打棒球然而他却几乎已经记不起模样的父亲的事。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他也许会这么说。好久好久以前。
毫无疑问,瑟莱丝还够年轻,够有魅力,可以再给自己找个男人。她不得不。寂寞哪,她会这么告诉她的朋友。我不得不承认。而且他是个好人,对麦可也是好得没话说。她的朋友更是会毫不考虑地就背叛他。她们会说,哎呀,亲爱的,这对你来说是件好事呢。这才对嘛。就当是摔了一跤,你总是要爬起来接着走下去呀。
而大卫则会和小尤金一起站在云端,怔怔地看着这一切,以没有人能听得见的声音徒劳地呼唤着他们心爱的人。
老天。大卫想要缩到角落里,紧紧地抱住自己。他知道自己撑不下去了。他知道那些警察若在此刻走进来,他就再也撑不下去了。他什么都愿意说,他愿意告诉他们所有他们想知道的,只要他们能分给他一丝丝温暖,只要他们能再递给他一罐雪碧。
就在这个时候,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大卫带着一身的焦虑和无助,以及对人性温暖的渴望,看着那个穿着全套制服的州警队队员走了进来。他年轻而强壮,目光却冰冷而傲慢,一如所有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