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上 狗呜咽(第24/25页)
三癞子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寡妇余花裤的门前。
寡妇余花裤的家在唐镇一条叫青花巷的最深处。三癞子十分清楚,余花裤原来并不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她的男人死后,有一个晚上偷人,被族人抓住了,没有穿长裤把她抓去游街,那时她穿着一条鲜艳的花布裤衩,露出白生生的大腿,从那以后镇上的人就叫她余花裤了。余花裤本来也要装进猪笼沉潭的,因为她要死了,就没有人养她的两个儿女了,族里就放过了她,久而久之,她在镇上和谁睡觉也不会有人管了,人活到一种无所畏惧的状态,那还怕什么呢?
这是黄昏,夕阳已经照不到青花巷了,青花巷显得阴暗。
三癞子发现寡妇的门紧闭着。
他伸出手,敲了敲门。
不一会,门开了一条缝。余花裤从门缝里露出了一只眼睛。余花裤见是三癞子,气不打一处来:“你来做什么,滚!”
三癞子在余花裤开门后,闻到了一股肉香,他的口水都快从嘴角漏下来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吃肉了。
三癞子笑了笑说:“花裤,我想你了,来看看你。”
余花裤说:“想你妈去吧,老娘不用你想!”
三癞子斜着眼说:“花裤,你不要翻脸不认人好不好,你忘了去年春天闹讥慌,你一家人都快饿死了,我把给张财主的母亲挖墓穴打赏来的一块银元给你,救了你一家人的命!那时你都肯和我睡,怎么现在就变了样呢?”
余花裤冷笑了一声说:“三癞子,你要搞清楚,我是拿了你一块银元,可是我陪你睡了两个晚上,你每个晚上都弄我十多次,两个晚上下来,我都快死了。我还欠你的吗?你自己好好想想。老娘现在不会和你做什么事情,以后也不会了,你太脏了,只配和母狗睡,我想想都要吐!快滚吧!”
三癞子咬着牙说:“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
余花裤又冷笑了一声说:“良心值几个钱?快滚吧,看到你,我晚上都吃不下饭了,你该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吧,反正,你这条野狗不要再想踏进我的家门了!”
余花裤把门哐当一声,重重地关上了。
三癞子听到了余花库家里一个男人粗声粗气的声音:“你刚才在外面和谁说话?”
余花裤浪笑了一声:“是一条丧家狗,别管他,心肝哥,进屋吧,我晚上好好陪你喝几杯。”
三癞子听出来了 ,说话的男人就是唐镇的屠夫郑马水。三癞子朝着余花裤的家门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奸夫淫妇,应该把你们抓去沉潭!等你们死后,不要想我能给你们挖个好墓穴!让野狗把你们的尸身撕烂,永世也不能再投胎做人!”
三癞子无奈地回到了镇东头的土地庙,对着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的泥塑说:“土地公公,土地婆婆,你们行行好,就让我痛快地死掉吧,我生不如死呀!”
那沉默的泥塑不会回答三癞子。
三癞子没有办法,只好爬上神坛,躲到泥塑后面,躺下来睡大觉了。离开唐镇的这些天,他过得太累了。他企图想躲避掉唐镇的一切,可是他什么也躲不掉。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他无法改变。三癞子一躺下,就打起了呼噜。他希望自己一直这样沉睡下去,永远也不要醒来,可这只是他的梦想。入夜,当唐镇重新沉寂下来,三癞子就被自己的肚子痛痛醒了。
三癞子不怕死,但他怕这样的肚子痛。
三癞子的肚子突然就鼓了起来,像个充满了气的牛皮袋。刚开始是胀,像是肚子里塞满了观音土那样的胀,没有办法排泻的胀,肚子胀得要爆裂,三癞子感觉自己要窒息而死,呼吸急促。没有死那么简单,如果死了,三癞子就一了百了了,反正在这个世界上他了无牵挂。问题是,肚子胀只是前奏,还有更加难熬的痛苦在等待着他。
果然,过了一会,三癞子的肚子里像有千万条毒蛇钻动着,那些毒蛇在咬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的肠子被咬断了,肝脏被咬烂了,胆囊也被穿了孔……三癞子浑身大汗,抱着肚子翻来覆去,从神坛上滚到了地上。三癞子凄惨地叫着:“土地公公,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此时,没有人会救三癞子,他的惨叫也变得惘然。
三癞子肚子的疼痛和那个落雨的晚上有关,和那个白色的影子有关。那个落雨的晚上,三癞子走出庙门后,站在暴雨中,希望猛烈的雨水把自己的欲火浇灭,一道闪电划破了浓重的黑暗,他看到一个没有脸的白衣人站在他的面前。闪电过去之后,天地重新陷入的黑暗。三癞子虽然在土地庙里住了很长时间,也听到过唐镇的许多神鬼传说,可从来没有亲眼见到过什么。这个无脸的白衣人让三癞子发抖。三癞子在恐惧中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你中了——”三癞子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就迷糊了。迷迷糊糊的三癞子的两腿还在行走。跟着那个白衣人行走。白衣人一直飘到唐溪边上。此时,唐溪上没有桥,也没有了渡船。白衣人口里念念有词,双脚贴着水面飘了过去,三癞子的身体也像那个白衣人一般腾空起来,双脚贴着水面飘了过去。渡过了波涛汹涌大水泛滥的唐溪,白衣人就带着三癞子往五公岭以西的深山里飘去……三癞子清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他发现自己躺在大山里的一棵苦楝树下,浑身湿漉漉的,天还在落雨,雨水从苦楝树的枝叶间掉落在他的身上。他隐隐约约地想起,在昨天夜里,那个白衣人把他带到山里一间很干净的房子里,那个看不到脸的白衣人从一个陶缸里捉出一条小蛇,然后把小蛇从三癞子的嘴里,那条小蛇滑溜溜地从三癞子的嘴里钻进了他的肚子里,那时,三癞子浑身无力,像是被催眠了一般。小蛇钻进三癞子肚子里后,三癞子听到女人的声音:“你只要把经常守在唐镇画店门口的那条土狗杀死,我就会放过你,否则你每个晚上都会肚子痛,蛇会在你的肚子里咬断你的肠子……”三癞子就像做了个可怕的梦,他来不及考虑什么,就逃离了这片山地。他没有回唐镇,三癞子希望能够到别的地方找到走江湖的那个汉子,和他们一起去浪迹天涯。他走了一个又一个地方,就是没有追寻到走江湖的汉子,肚子却真的每天晚上疼痛难忍……三癞子只好回到了唐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