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第24/28页)

我远远地看到一个背影,是那个小警察,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他很快就会有别的东西要思考了,我会把他带去见上帝,不会拖太久的。

19:45

当他推开通往停车场的玻璃门时,卡米尔又想起警察局给他打的电话,突然意识到他们已经知道他是安妮最亲近的人。很显然,这不是真的,但无论如何,他们通知的是他,由他来通知其他人。

“什么其他人?”他问自己。他再琢磨也没用,他不认识安妮生命中的“其他人”。他遇到过她的几个同事,他想起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头发掉了不少,两只疲惫的大眼睛,总是迈着不大不小的步子,看上去瑟瑟发抖。“一位同事……”安妮说。卡米尔思索着她的名字。莎拉,莎红……莎华,他想起来了。他们当时走在街上,她穿着一件蓝色大衣。她们互相默契地使了个眼色,微笑了一下。卡米尔觉得她很迷人。安妮转过头:“一个难缠的女人……”她笑着轻声说道。

他总是打安妮的手机。离开医院之前,他找着安妮的工作电话。已经晚上八点了,但还是要试试。一个女人的声音:

“威尔蒂格·施文戴尔,您好。我们的办公室……”

卡米尔感到一阵肾上腺素涌出。一瞬间,他相信这是安妮的声音。他崩溃了,因为这样的情况在他和伊琳娜身上也发生过。她去世后一个月,他不小心打了他们家的电话,一下听到伊琳娜的声音:“您好,您正在拨打的是卡米尔和伊琳娜·范霍文家的电话。我们现在不在家,因为……”晴天霹雳,他开始啜泣。

留个言吧。他结结巴巴:我打电话给您是为了安妮·弗莱斯提尔的事,她住院了,她不能……(什么?)继续工作……不能那么快恢复工作。是一起意外……不是很严重。总之,如果(怎么办?),她会很快再打给你们的……如果她有力气的话。一个笨拙、冗长的报告。他挂了电话。

他一下子对自己又气又恼。

他转身,接待员看着他,像是在笑他。

20:00

终于到了二楼。

楼梯就在右边。所有人都喜欢坐电梯,从来没有人走楼梯。尤其是在医院,大家都想省点力气。

莫斯伯格配了四十五厘米的枪管,上面覆盖着一层细密的灰尘。手枪式的枪柄,让它可以轻轻松松藏进雨披内侧的大口袋里。这让人走路姿势有点僵硬,像个机器人,看上去有点紧张。因为必须把枪紧紧贴住自己的大腿,没有别的办法,必须随时做好开枪或者逃跑的准备,或者开完枪,就逃跑。不管怎么做,关键是要快准狠,而且目标明确。

小警察下了楼,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如果他还没走远,那么在楼下,他就会听到上面的喧哗,他必须挣扎着回到楼上,不然就是严重失职。我对他的职业前景并不看好。

到了一楼。从走廊穿过大楼,到打对面的楼梯,上到二楼。

公共服务的优势在于,他们有太多的工作,没有人会注意你。在走廊里,那些悲恸的亲属,焦躁的朋友,都在踮着脚进出房间,像在教堂一样。医院给人一种威慑力,大家在走廊上遇到值班护士,也不敢上前搭话。

走廊空荡荡的,像一条林荫大道。

224房间在另一端,理想的位置,可以最大限度地休息。说到休息,我要去好好地帮她一把。

离房间只有几步之遥了。

必须小心翼翼地开门。一杆短柄猎枪突然对着医院走廊的地面来一枪,会立马就引起骚动,大家会瞬间愣住。门把手带着一种柔和的弧度,右脚进门,莫斯伯格从一只手到另一只,雨衣完全敞开。她躺在床上,我站在门口看到她的双脚,像是死人的脚,一动不动,像是被遗弃了一般。我轻轻往里凑近一些,看到了她整个身子……

妈的,这张脸!

我真是费了不少劲啊。

她侧着脑袋睡着,流着口水,眼皮像是羊皮水壶一般肿着,不再是那种让人看了就想引诱的女人。我只想到一个说法,“整个脑袋都变方了”。简直太准确、太形象生动了。她的脸简直成了一大块,像个鞋盒,可能是因为绷带的关系,但仅看皮肤的颜色就已经令人震慑。像是羊皮卷,又像牛皮纸,整个都肿了起来。一时半会儿她可能出不了院。

先待在门口不动,最重要的是,把枪拿出来摆好。

我也是有备而来的。

尽管大门对着走廊大开,她还是继续睡着。这样不受到欢迎,看来的确得移动一下了。通常情况下,那些重伤病人都有点像野兽,他们对事物有一种敏锐的感知力。她会醒过来的,这只是个时间问题。这是一种生物的自我保全本能。她的目光会落在这杆枪上,他们已经很熟了,她和这杆枪简直是老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