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实现的证实:创造中的永恒痛苦之源读《一条狗的研究》(第3/6页)

理性对于非理性的监督,非理性对于理性的超越

理性认识无时无刻不伴随着“我”的实验过程,它使“我”惭愧、难堪、沮丧、绝望,它用数不清的规则和展示来使“我”寸步难行。然而,它却是“我”不能、也不愿抛弃的;没有它,“我”无法进行实验。即使隐隐地意识到一切努力纯属徒劳,即使最后的成果仍然被纳入理性枯燥的范畴,通向死亡(最纯粹的美)之路的实验的欲望还是不可遏制;智者的禁止也丝毫动摇不了“我”的意志,只因为绝食的痛苦中包含了无穷的诱惑,只因为对终极美的追求正是狗的天性。于是新一轮的崛起重又开始。

理性存在于每一条狗身上。在一般的狗身上它体现为沉默(对终极真理和自身处境的理解)、守规则(按逻辑行事);在音乐之狗和空中之狗身上则体现为隐藏的犹疑、惭愧和对自己生存方式的忏悔。“我”是理性和非理性的结合。“我”在实验中是忘我的,但从未达到彻底忘我的程度,“我”的天性中总是有一部分在警戒着、判断着,将一切干扰排除在外,以保实验的纯粹性。“我”甚至放弃“我”所喜爱的睡眠,选择幼嫩的树枝作为眠床,在树枝的断裂声中时刻保持高度的警惕。“我”天性中的这一部分并不妨碍“我”那离经叛道的幻想,反而促成了这种幻想在最透明的环境里的实现,虽然随后即被规范。这种规范——超越——再规范——再超越的过程,很像“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小狗时代,“我”在同胞(理性)的呵护中长大,那是一种不声不响的、貌似粗鲁的呵护。与此同时,“我”那叛逆的性格也发展起来。叛逆导致了与奇迹相遇,也导致了对同胞的反感;尽管如此,“我”在任何时刻也不能脱离同胞,而是相反,“我”的想法必须得到它们的认可、证实。“我”一次又一次地询问,一次又一次地征求意见,“我”焦躁不安、气急败坏,同胞们仍然高深莫测、无动于衷,甚至还唱歌。“我”对同胞的幻想由此破灭,离开群体去过孤独的生活,去进行孤注一掷的事业,实验的结果却是“我”重又回到同胞中间。寻找同志(与我同样想法的狗)的过程就是寻找理性证实的过程,永远找不到(找到了也认不出),永远在找。

饥饿

饥饿是对虚空、完美和纯粹的渴望,饥饿的载体是身体。在绝食中饥饿与身体合二而一。最后身体消失,只剩下饥饿,美的意境便降临了。

由于饥饿,食物才有诱惑力。可是满足也是狗的天性,满足妨碍了体验的纯粹性;一旦满足,食物便不再具有魅力。要想体验食物的终极魅力就只有绝食。绝食到了最后阶段,在大地上就找不到可以吃的东西了;这个阶段是一个唯美的阶段,地上的一切食物都会令“我”恶心;“我”在为饥饿而饥饿的冲动下企图达到最后的抽象美。

狗类对于生命的态度

它们对于生命的态度永远是矛盾的,既深感有罪,认为它是通向真理不可逾越的障碍,是垃圾;同时又迷恋不已,通过演奏音乐和做实验,甚至沉默不语来执著于它的美丽。谁能摆脱自己的本性呢?历史上从未有过这样的例子。生命发展,狗性也随之发展;狗性既是对美的认识、追求,也是放荡的、浅陋的和排斥美的。那么回到祖先,回到生命发源之地和真理发生之地吧。可是远古时的起点只是一种虚构。谁都知道,真理是由于狗性的发展而日益形成的,没有发展就没有今天的真理。远古时代的真理并不存在,它与大自然融为一体,还没有独立成形;狗性的发展一方面使真理得以剥离,一方面又使得狗类为自己的本性所累,再也无法企及它。今天的真理已被埋在深而又深的垃圾下面,徒劳的挖掘只不过是使它陷得更深,只有日益灵敏的嗅觉一次又一次地嗅到它的存在。

音乐之狗是矛盾的,它们在表演时被负罪感(由于裸露身体?)折磨得近乎绝望,它们每一步都不住地颤抖;那凭空产生的内在旋律,那主宰一切的清晰、严厉、均匀的声音,却将它们的幼稚和犹疑化为了一丝不苟的节奏。它们原是普通的狗,时刻为自己的劣根性感到害羞,是来自天堂的音乐将它们变成了魔术大师。

空中之狗比音乐之狗离生命更远。它们四肢萎缩,根本无法用身体的动作来表演;它们唯一可做的事就是躺在高空的垫子上唠唠叨叨说废话;它们的高谈阔论就是它们的忏悔——为自己的生活方式,这种废物的方式,也为自身存在的无意义。既然如此,按照逻辑空中之狗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它最好自行消失。事实却是空中之狗不但没消失,还由于神秘的原因在增加、发展。空中之狗真的毫无意义吗?它们已经远离了生命吗?如果你凑近它们去倾听,就会发现它们所唠叨的,全是关于地面上的狗类的事;它们所念念不忘的只有地面上的狗类,以及它们现在与地面狗类的关系,而它们存在和发展的意义,就在这种关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