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们都是残废(第3/6页)
那个人叫李翔,我是第一次见到他,因为他说话有点害羞,而且带着浓重的乡下口音,戴一副黑框近视眼镜,我私下里就喊他残废。其实他很健康,但我看见这种文质彬彬的乡下小哥,觉得有点受不了,残废这个绰号挺适合他的。
他从莫镇来。
那个小镇我听老丁说起过,他就是莫镇人,少年时代生活在那里,后来考上了戴城的中专,就从乡下上来了。他写了很多关于莫镇的散文。那里风景优美,古色古香,出产枇杷和橘子,还有著名的太湖三白,白鱼白虾和银鱼。镇后面有一座山,是个坟场,葬着很多人,其中以戴城人和上海人居多。过了坟场就是太湖,他小时候经常在太湖里游泳。这都是从他的散文中读到的。
那年暑假,在于小齐家里,她曾经拿出一张江苏省地图,用铅笔在某一点上戳了个洞,说:“这里就是莫镇。”地图上没有标出小镇的具体位置,她说要在戴城地图上才能找到这个地方。她还说,自己童年时代就生活在莫镇,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这是一个冷冷清清的小镇,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世界上。一个镇子的人,守着后面满山的阴魂。她说她不像老丁那样热爱家乡,她不喜欢莫镇,因为太孤独了,没有一点希望,好像遭受了遗弃。每次她看到山上漫布的墓碑,白惨惨的,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残废也是从莫镇来的。他喊老丁为“丁老师”,我一时没搞明白,问他:“你是化工技校的?”残废说:“不是,丁老师是我写作的老师,他经常指点我的散文。”我一听差点又要嘲笑老丁,后来想想他是个病人,就忍住了。残废对老丁说:“我打电话到学校找你,说你又住医院了,我赶过来看你。”说完把水果和王八都放在了床头柜上。老丁说:“水果我收下了,这老鳖我不能生吃,也没人给我烧,你还是带回去吧。”残废说:“小齐没回来看你?”老丁说:“小齐还在上海,不知道这件事。你们先别告诉她。”我和残废一起说:“噢。”
残废说:“老鳖既然带来了,要是再拿回去,我爸爸会说我的。”他又对我说:“你家里可以代办着烹调一下吗?或炖或煮都可以。”我听他说话不文不白的,挺好玩,就说:“没问题,我让我奶奶烧。”残废说:“那太感谢了。”
后来残废说:“我听小齐说起过你的。”
我问他:“你也认识于小齐?”
残废说:“我们从小就认识。”
我装模作样地说:“噢。”
老丁和残废寒暄了几句,谈谈莫镇,又谈谈戴城。我听出来了,残废全家都认识老丁,在莫镇的时候他们住在一条街上。残废受了老订的熏陶,也是个文学爱好者,经常写点散文什么的。老丁作为戴城小有名气的散文家,县级市的培根,当然不会放过这种栽培文学苗子的机会。他他妈的还曾经想栽培我呢,可惜我不争气。我看得出,老丁很喜欢残废,他们才是同一类人。
残废坐了一会儿,护士进来赶人了,说主任医师要来会诊,让我们回家。老丁对我说:“小路,你送送李翔,他不大认识路。带他去吃顿晚饭,饭钱我给你,把他送到长途汽车站。”他给了我五十块钱。我说没问题,就拎着王八,带着残废,离开了医院。
路上我问残废:“你从小就认识于小齐的?”
“是啊。”残废说,“以前她叫丁小齐,小时候她住在莫镇爷爷奶奶家里,我是他们家的邻居,住在一条街上。后来她读小学才来戴城的,我们一直有通信。她放假还经常回莫镇。”
“噢。”我点点头,又问他,“你在什么学校念书?”
残废很不好意思地说:“我今年高中毕业了,什么学校都没考上,就回家帮我爸爸开店了。”
“什么店啊?”
“理发店。”
我心里一咯噔,他大爷的,总算知道于小齐剃头的手艺是从哪里学来的了。我故意嘲笑残废,“剃头的还写散文?”
残废涨红了脸,说:“我只是有这方面的爱好,还从来没发表过作品。”
我说:“别太谦虚了,能写点文章已经很不错了。”
残废说:“我真没谦虚,我跟丁老师没法比。”我哈哈大笑,谁想跟这老头比,真是吃错了药。
天还没黑,我带他去吃饭。在街上逛了几圈,都是面馆和包子铺,既然老丁给了我五十块,我就不能太寒酸了。我们钻进一家国营饭馆,叫了三个炒菜,我还要了一瓶啤酒。我给残废发香烟,他很礼貌地说:“不会抽,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