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袖(第2/7页)
今天的中国共产党已经是集体领导,当九个政治局常委一起出席新闻发布会时,他们同时向记者们挥手,他们的手举得一样高,挥动的幅度一样大。这时候我就会想起站在天安门城楼上的毛泽东,旁人鼓掌他一人挥手的情景十分突出。抚今追昔,我感到今天的中国已经没有国家领袖了,只有国家领导人。
正版的领袖毛泽东逝世多年之后,山寨版的领袖在中国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一九九0年代以后,选美比赛风靡中国的同时,评选领袖的比赛也是接踵而至:时尚领袖、风采领袖、魅力领袖、美女领袖的评选与选美比赛争艳斗彩。选美比赛虽然花样翻新,可是始终局限在「美」上面,比如参赛年龄在六十岁以上「银美人大赛」,漂亮姑娘们疯狂喝酒的「醉美人大赛」,还有经过整容手术以后「人造美女大赛」等等。
领袖的比赛没有局限也没有边界,于是各个领域的领袖们层出不穷了。青年领袖、少年领袖和未来领袖等等;创新领袖、地产领袖、IT领袖、传媒领袖、商界领袖和企业领袖等等……今天中国的领袖之多,令人眼花缭乱。领袖一多,各种领袖峰会自然也多了起来,商界领袖高峰论坛、企业领袖高峰论坛、传媒领袖高峰论坛等等,这些山寨领袖的高峰论坛,其装模作样的程度可与G8峰会相媲美。与此同时,领袖的评选还涉及到了地理和物质的领域,比如风景领袖和电梯领袖。这就是毛泽东之后的今日中国,连电梯们都有自己的领袖了。我不知道明天天亮以后,还会在哪些角落里冒出一堆新鲜的领袖。
如果评选中国这三十年来贬值速度最快、贬值幅度最大的一个词汇,我觉得「领袖」将会毫无悬念地当选。
在文革时,「领袖」是一个神圣和伟大的词汇,是「毛主席」的代名词,或者说是毛泽东的私有财产。没有人胆敢声称自己是什么「领袖」,即便是在梦里也没有这个胆量。「领袖」一词,对于毛泽东之外的所有中国人来说是一个禁区。当时流行过这样一句话「祖国神圣不可侵犯」,然后「神圣不可侵犯」常挂在了我们的嘴边。「领袖」就是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词汇,除此之外,「毛」这个姓氏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我的妻子告诉我,她过去生活的小镇上有一位工会主席姓毛,小镇的群众也叫他毛主席,他自然而然地答应了。结果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他被打倒了,他的罪行是让世界上出现了两个毛主席。这位姓毛的小镇工会主席从此倒霉。他十分冤枉,眼泪汪汪地申辩,是别人这么叫他的,不是他自己这么叫的。打倒他的革命群众说:「别人可以这么叫,你不可以这么答应,你答应了就是反革命分子。」
童年时,我曾经对自己姓「余」而没有姓「毛」深感遗憾,心里经常埋怨我父母的家族里为什么没有姓「毛」的人。我当时不知道,对于平民百姓来说,「毛」既是一个神圣伟大的姓氏,也可能是一个危险的姓氏。
当时有一个流行的比喻,就是将共产党比喻成人民的母亲。我心里暗暗思忖,如果有母亲,必然有父亲,谁是我们中国人民的父亲?理所当然是毛泽东。我童年的逻辑将中国共产党变成了毛夫人,可是毛泽东的正宗夫人江青怎么办?当时我是文革时期的红小兵,只知道男女平等和一夫一妻制,不知道中国过去的男人可以有几个夫人,更不会想到今天中国的男人会有二奶和情人。年幼的我左思右想,把自己的脑袋想疼了,也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
我小时候心目中的领袖除了毛泽东,还有四位外国领袖。在我小学一年级的教室里,前面黑板上面挂着毛泽东的肖像,后面的墙上并排挂着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和斯大林的肖像。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和斯大林是我最早见到的外国人。我们曾经好奇马克思和恩格斯的长头发,比我们小镇上女人的头发还要长,当时的中国女人都是一样的齐耳短发,列宁和斯大林在我们看来还算属于正常的男人发型。童年的时候,我们是以头发的长短来区分男女的性别,所以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发型令我们好奇。尤其是马克思,他蓬松的鬈发差不多遮住了耳朵,我们小镇上女人的耳朵就像马克思的耳朵那样,在头发里时隐时现。好在马克思还有一脸的络腮胡子,阻止了我们对他性别的继续猜想。可是我们班上有一个同学竟然无视马克思脸上络腮胡子的存在,公然宣称:「马克思是个女的。」
这个同学差点因此成为小反革命。那时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我们小学有一个一年级的女生,因为把毛泽东的肖像折叠了,让毛泽东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十字架的影子,她因此被打倒,我们都叫她「小反革命分子」。她在全校的批判大会上痛哭流涕,口齿不清地交代自己的反革命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