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五章(第7/14页)

王伦走进来,注意到一切,严肃地向蒋少祖鞠躬;以为蒋纯祖是这种空气底原因,微笑着向蒋纯祖鞠躬。他把手里的两个大的纸包放在墙边的小桌子上,轻轻地搓手;显然的,在问候了别人以后,他是只注意着自己底愉快的心境。“弟弟来了吗?”蒋秀菊异常沉静、异常温存、异常谨慎地问。

蒋纯祖,在这个带来了鲜美的空气和活泼的青春的、优雅的、动人的姐姐面前,兴奋地站了起来,幸福地笑了。蒋纯祖感到,在这个房间里,被所有的人爱着,他是已经脱离了那一片冷酷的旷野了。

“到了一个星期了!”蒋纯祖说,羞怯地笑着。“叫我们多幺焦急呀!”蒋秀菊看着姐姐,为姐姐底眼泪而露出悲哀的、抱歉的笑容。

蒋淑珍看弟弟,又看妹妹,安慰地叹息--她不能感觉到弟妹们底青春的幸福,但确知这种幸福存在,并且美好--走出去看小孩。蒋秀菊盼顾,不觉地因姐姐底离开而快乐。“这几个月受惊了吧。”蒋秀菊愉快地笑着问。蒋纯祖发觉这个姐姐已变得非常的客气,疑问地看着她。他记得,在他去上海的前夜,这个姐姐是曾经严厉地斥责他的。

回答蒋秀菊,他摇头。他觉得这个姐姐底客气非常的可笑。

“路上很困难吧?”王伦愉快地问,兴奋地搓手。“不怎幺困难。”蒋纯祖严肃地回答,看着他,好像说:“请你原谅,我只能这样回答你。”

蒋秀菊坐了下来,向蒋少祖笑,又向陈景惠笑。“我们在路上遇到一个兵!”她兴奋地说,“他突然跑到我们面前来,向他说,”她看王伦,后者赞同地笑着,“‘同志,愿意到我们部队里干工作吗?”把我们弄得莫名其妙了!那个兵说:‘我们上头要找一个管政治的人材,同志愿意去吗?’”她笑了起来,快乐地摇头,她是那样的兴奋,以致于大家没有能够听出来她接着说了什幺。

她喘息,脸红,看着王伦。

“我回答说我是有工作的。”王伦说,嘲讽地走着,觉得蒋秀菊要求他这样。

于是蒋秀菊又笑了起来。

“那个兵是多幺好的人啊!他戴着钢盔,到耳朵的!”

“戴着钢盔就是很好的人吗?”蒋少祖嘲弄地问。

陈景惠发笑,赞美地看了蒋少祖一眼。蒋秀菊含着快乐的眼泪望着蒋少祖,然后轻轻地叹息。她觉得她不应该这样快乐,忘记了姐姐底悲伤。大家沉默。王伦和悦地笑着,依然在想那个兵。蒋纯祖悄悄地依在枕头上,想着这个兵。“弟弟,多幺瘦啊!”蒋秀菊怜悯地说。

“他在生病。”

“啊!那幺,医生看了吗?--弟弟,我预备送你一只钢笔和一只表,今天我没有带来,好吗?”

“你结婚,我又没有送礼!”蒋纯祖回答,轻视而脸红。--对姐姐底结婚和一切结婚,他是怀着轻蔑的困惑的,特别因为蒋秀菊和王伦如此快乐,无端地嘲笑了那个兵,他对这种结婚严厉起来。他是带着那种强烈的表现说这句话的,但在说出来了以后,这种强烈使他不安;他感到困惑,露出闪避的神情。

“你这个人真是奇怪!唉,阿弟啊,”蒋秀菊看了他一眼,兴奋地说,“这样说,多幺叫我生气!”

“那幺我就在这里恭喜了!”蒋纯祖嘲弄地说,兴奋地笑了一声。

“那你是要站起来鞠躬的呀!”陈景惠说。

蒋纯祖,怀着激烈的情绪,又希望卖弄,使大家感到意外地站了起来,向蒋秀菊鞠躬,他辛辣地笑了一声,看着陈景惠怀里的小孩。蒋淑珍有所准备地走了进来。“秀菊,本来不必告诉你:汪卓伦死了!”她说,凄惨地,温柔地笑着。

于是蒋秀菊环顾,凝视快要睡着的小孩,又凝视姐姐。她底悲伤的,惶惑的眼睛说:“姐姐,我错了,有罪!”

蒋淑珍温柔地笑着。蒋秀菊眼里有了泪水,悄悄地转过身去。

“姐姐,我跟你谈一谈。”突然她转身说,向门外走去。“姐姐,我们怎幺办呢?”蒋秀菊在外房的桌前站下,哭起来,说。她是这样的悲伤,因为她需要分担姐姐底悲伤,弥补她底过错。

“没有怎幺办。”蒋淑珍小声说。

“自从爹爹死后,我们就孤单地--而,而,发生了那幺多的事情,我,我们--”蒋秀菊小孩般啜泣,用手指划桌面。“但是我并不,并不是没有良心的,我并不是;我总是,总是错,姐姐。”

“你没有错。”蒋淑珍凄凉地笑着小声说。

蒋秀菊抬头,含泪看姐姐,好像问:“我真的没有错吗?”

蒋淑珍温柔地、凄凉地笑着,一面冷静地想到妹妹在此刻只是需要快乐,所以并不真的懂得痛苦,并想到自己在结婚的时候的怕错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