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八章(第10/12页)

有些听惯了这一切,认为这一切和自己不相干,而在看书的男同志,抬起头来了。

“我们要清算阴谋!”胡林大声叫。

有一个瘦小的、戴眼镜的青年站了起来。他有激怒的表情:他因激怒而不能顺利地表达自己底意见。

“这叫做--迫害!迫害!你是伪善!--”他说,看着胡林,“我承认我有意思--改组--座谈会,但有什幺妨碍?为什幺是蒋纯祖同志?为什幺迫害?”他猛烈地说,晃动着。“我承认这是我们底意见!”另一位青年站了起来,援助他,“恰如蒋纯祖同志所说,你们是妄自尊大,压迫了大家!是你们才阴谋操纵!你们从来不听别人底意见!你们神秘,神秘得很快乐!”

接着有另外的两个人站起来攻击王颖:攻击混乱而猛烈地进行着。

“所谓取消主义是,把革命底枝叶斩除掉,使一切生机死灭掉!”第二个青年突破了一切声音,大声说:“而所谓机会主义是专门向上级讨好!你们不能向同志们学习,你们是革命底贵族主义!”

接着第一个青年开始攻击;第三个抢着说话,秩序又很乱了。

“会场秩序!”剧务底负责人大声叫:“我们必须消除个人主义底倾向,打击分裂。”

“我要不要援助他们?”蒋纯祖想。

“什幺叫做个人主义?什幺叫做分裂?什幺叫做阴谋?”他站了起来,愤怒地说。他底痛苦消失了。他在强烈的虚荣心里面站了起来,愉快地、但有些惋惜地丢弃了他底痛苦。“王颖同志说:可不管你主观意志如何,客观上你是反革命!说得多幺漂亮,多幺轻巧呀!王颖同志父亲不是工人,母亲不是农人,王颖同志不配接受我底恭维,他不是什幺普罗列塔利亚;那幺,不管王颖同志主观上如何,客观上王颖同志反革命!王颖同志,你底这顶帽子,你戴得很舒服吧!”特别在不明确的痛苦之后,蒋纯祖拿出他在学生时代惯用的无赖的,毒辣的态度了。在世界上,再没有比那些朦胧地痛苦着的十五六岁的男学生们更会无赖,更能毒辣的了。“那幺好极了,这顶帽子就把王颖同志从头到脚地盖起来了!现在只有一个法子,就是请王颖同志告诉我们,他底父亲是工人,而他底母亲是农人,工农大众底儿子,真是祖上积德呀!”他笑了起来。因为普遍的严肃的缘故,没有附和的笑声:大家觉得蒋纯祖太狠恶了。于是蒋纯祖重新有痛苦。

“我抗议蒋纯祖同志对我个人的谩骂!”王颖愤怒地叫。“你证明呀!”在恶劣的激情和痛苦中,蒋纯祖无赖地叫。他坐了下来,迷晕地笑着。

“为了维护王颖同志底革命的人格,我们要惩罚蒋纯祖同志!”胡林慷慨激昂地说:“现在事情极明白,蒋纯祖同志是反动派底领袖!我提议开除蒋纯祖同志!为了给反动派作榜样起见,开除蒋纯祖同志!”

他停止。大家紧张地沉默着。

“果真革命判决了我,一个个人主义者吗?”蒋纯祖痛苦而恐惧地战栗着,想。

“这是预定的阴谋,为了蒋纯祖同志底恋爱!我提议开除胡林同志!”那第二个青年站了起来,说,“胡林同志在工作上毫无成绩,根本就不学习,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胡林同志投机取巧,同时追求两位女同志,他曾经告诉别人说,他包准两位都弄到手,这有多幺无耻!女同志们都在座,刚才还为胡林同志欺骗!胡林同志底眼泪是世界是最下贱的东西!而王颖同志居然袒护他,而蒋纯祖同志,帮助了我们底学习--”他流泪,继续说:“革命里面也要有正义--”“我不能忍受侮辱!”胡林叫。

蒋纯祖,得到了无上的援助,心里有甜美的友爱感情,露出轻蔑的表情站了起来。大家又看着他。

“我向同志们提出辞职!--”他说:“就是说,胡林同--志是对的,请开除我!”

“假如这样,请也开除我!”第二个青年说。

“还有我。”戴眼镜的青年站了起来,说。

“在荒凉的世界上,也有友情的。”蒋纯祖,眼睛潮湿了。“我反对胡林同志底提议!”张正华站了起来,愤怒地大声说:“我主张蒋纯祖同志接受批判!”

“我接受真正的朋友底任何批判,我反对你们底任何批判!”蒋纯祖骄傲地说。

“请主席表决!”胡林说,谄媚地看了王颖一眼。

王颖站着不动,严肃地看着大家。在这里,王颖开始体会到蒋纯祖和他底朋友们了:体会到敌人,是一件艰难的事。他,王颖,只是要打击蒋纯祖,现在也还是要打击,但绝不愿意事情有这样的结果;就是说,绝不愿意蒋纯祖像现在这样胜利而骄傲走开。这个结果将破坏他底信用和权威,是他所不能忍受的。体会到会场里面的一切,他想到,蒋纯祖的确并不如他所批判的那样。但这样的思想对他永远没有效果,因为他随即就想,他在原则上是决无错的,他,革命者,应该坚实。他想他不能有同情,不能有感情,不能有小资产阶级底一切--他觉得是如此。于是他开始作结论,而为了缓和会场空气,在结论里面毫不留情地批评了胡林;他觉得同样无情地批判胡林,不为任何感情所动荡,是革命者底公正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