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九章(第3/18页)

张正华替女演员们买东西,准备用品,收发信件:在每一个这种团体里,都有一个这种愉快的人物的。张正华没有被牵到任何恋爱的漩涡里去,而在两年后,和一位女演员安静地结了婚。

张正华同样地成了高韵底随从,使蒋纯祖异常的妒嫉。但高韵爱着蒋纯祖;也许正因为大家觉得蒋纯祖是讨厌的、阴沉的人的缘故,她诚实地爱着蒋纯祖。但她不能忍受蒋纯祖在爱情里面所表现的那种男性的暴戾的专制。在目前她只希望能在雾季的演出里获得大的成就,对于她,这是一种顽强的情热。她是天真而坦白的,她底那些诡谲,更是天真而坦白的。她是不诚实的:她没有诚实的理智,她有诚实的感情;她善于自感,她带着那种为美丽的少女们所有的无私的欢欣注意着一切。但她底头脑是冷静的;她委身于她底浮华的梦想,她审察一切现实的利害,冷静地向这个梦想走去。她始终不是什幺梦想家,但她向这个梦想家的蒋纯祖委身了。

在蒋纯祖身上,有一种强烈的力量蛊惑着她,正如在她底身上,有一种美丽的,热烈的力量蛊惑着蒋纯祖一样,但她始终不明白这种力量是什幺。蒋纯祖不愿意相信是她底美丽的,灼热的肉体底力量蛊惑了他,他认为还应该有什幺,于是他在心里痛苦地创造;但高韵,相信蒋纯祖底那个强烈的力量,并且相信她比蒋纯祖强,能够掌握自己:她是在她底坦白无邪的天性里带着一种放荡;这个时代的生活和理论已经清除了她底那些为一个平常的女子所常有的生活观念和贞操观念,她在快乐的时候便对蒋纯祖委身了。

在八月的酷热的天气里,剧团的生活是很松弛的。很多人都不住在剧团底宿舍里,他们在外面独立地生活着,他们只是在排戏的时候偶然地来一下,大家觉得,假如有足够的金钱的话,这种生活便是最舒适、最美丽的了;但他们差不多所有的人都很穷困。蒋纯祖有了钱,可以照他自己底意思去生活了,就是说,可以实现他底自由生活的梦想了。

他很明白他要做的事情是什幺。于是这个时代的理论和热情使他心里有苦闷。这种理论和热情已经成了他底一部分了,它们不能许可他和别人一样做。那种自由的生活,必须是属于这种理论,属于这种辛辣的热情的,但他目前所能得到的自由的生活,却显然地违反这个。然而他底处境已经是如此了,在这里,对于一个年轻人,诱惑比一切都强。于是,在苦闷之后他想到,这是社会底压迫:他必须冷酷地反抗社会。他应该去做这个社会所不同意的,而弃绝这个社会所同意的。于是他重新唤起了那种理论的热情。

他,像这个时代的一切青年一样,始终梦想恋爱是纯洁而高贵的。在前些年,人们高呼恋爱是神圣的,这个时代是没有这样的呼声了,但人们认为恋爱是为自由的心灵和肉体所必需的,并且是为人生,为工作所必需的。对于恋爱各个国家和各个时代的优秀的人们和卑劣的人们下了无数的定义。但青年们不需要这些定义,他们首先是需要恋爱,而为了更勇敢,他们就轻率地抓取了一两个定义。由于这个时代底大量的热情和轻率,没有多久大家就在各样的方式里公认了一个定义了,就是,恋爱,是虚伪的。但事实只是:轻率地相信了的恋爱底定义,是虚伪的。

蒋纯祖是严肃的:他即刻就感到羞恼,但他还在做着梦。这个从西欧的文学里得到启发的热情,诗意的梦境,被现实所胁迫,已经变得模糊而混乱了,但他,蒋纯祖,仍然不放弃。

他怀着羞恶的感情向高韵提议到温泉去玩;他准备在高韵不同意的时候用各种理由说服她;他预感到,假如她坚决地不同意,他底心便会得到高超的、冰冷的严肃。但高韵轻快地答应了:她好像觉得,这一切是异常轻快的,此外再没有什幺。蒋纯祖感染了这种轻快。在短促的幸福的时间里,觉得人底青春是无比的纯洁和富丽。他们,像别人一样,去做这种旅行了。在这之前,像一切年轻的男女们一样,他们在城市底郊外,在夏季底繁星下度过很多陶醉的夜晚。虽然他们竭力追求,他们总感不到这里面有什幺诗意,有什幺真实、善良、和美丽。因为这里面有着那种为他们所不敢确定的痛苦。他们宽慰自己,并且企图遗忘他们底内心底模糊的警惕:他们只是陶醉着。他们觉得,在他们的世界里,有生命在蠢动,有什幺故事糊里糊涂地发生了:他们不能确实知道这是什幺。

蒋纯祖注意到,在高韵底头脑里面,反抗社会的理论,比他自己底还要锋利。他觉得他还有什幺东西不明白,但在目前,他只能觉得高韵底勇敢是可喜的。或者是再由于他底恋爱的,善于创造的心,或者是由于高韵底女性的聪明和敏锐,高韵底理论和思想有了实在的,富于感觉的色彩,感动了他。蒋纯祖对于抽象的理论有着热情,但高韵却喜欢用实际的故事来印证这种理论。这些故事从她底内心深处严肃、动人地浮了上来,使蒋纯祖从它们感到了她底心,以及整个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