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四(第9/10页)
“纯粹是莫须有!”于而龙撇掉那张清样,实在使他厌恶,只不过半个火柴盒那么大小一段文字,就像啐在脸上的一块又黄又臭的黏痰,让人觉得恶心。
“你还有劲头嚷,我早就说过——”
“你早就说过什么?少扯淡。”于而龙反驳他。
“不要不服气,我早嗅出味道不对头,本末倒置,怎么能把一个代表新生力量的年轻人,处于被审判的地位,而把老家伙摆在一号人物的突出位置上,是一个根本性的错误。”
夏岚说:“埋怨也来不及了,原稿有些词句就更不客气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打字稿念着:“为谁歌功颂德?为谁树碑立传?正是怀着被打倒的新仇旧恨,才战兢兢地请出亡灵,画了这幅七十年代的《末日审判》。我们可以回忆作者在黑线包庇下抛出来的株株毒草,不言自明,是有其历史渊源的。”她合上稿子,“我对他们讲,旧账还是不要提了吧!算是删掉了。”
“我看不用删,还在乎前科吗?横竖判了死刑,再多的罪名,也只是枪毙一次。”于而龙说。
王纬宇好意地说:“不要说负气的话!”
“要我感恩戴德,谢谢大老爷杀我头!”
“总是有错吧!”
“对操着屠刀的刽子手来讲,只要想结果性命,还怕找不到下刀的地方?”
正在看清样的于莲噗哧笑了出来:“看哪爸爸,这篇文章把你们二次上台,穿新鞋,走老路的这些老家伙,又扫了一笔,说这是社会上的一股反动思潮……”
于而龙无需了解什么了,拧开电视,再也不参加他们的讨论。
“我说老于,你也该接受这个教训,现在很难说这盘棋就是定局,识时务为俊杰,莲莲不画,’哪至于闯祸!”
夏岚在大镜子前端详着自己的身材,不在意地说:“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妈妈为了女儿,不得不赶快央告这位笔杆子,每天两块四的样板伙食,吃得她越来越丰满了:“夏阿姨,帮帮忙吧,莲莲是你们看着长大的呀!”
“妈,我不是三岁小孩!夏阿姨,我求你帮这个忙,建议发稿时附上我那幅画!”
“你呀,莲莲,跟你老子一样,顽固不化!”王纬宇笑了。
尽管谢若萍看出老头了在皱着眉头看电视,显然是嫌她不该去求他们。但她想,这神通广大的两口子既然来了,必然有转圜余地,就服个软,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王纬宇知道游击队长的倔强性格,决不会向他开口告饶的,哪怕他女儿马上绑赴法场,也决不肯请求王纬宇开恩赦免。然而王纬宇今晚来,是向他显示力量来的,说句透彻的话,这种力量既可以叫你平地发迹,满身朱紫;也可以叫你身败名裂,万劫不复。“太太!”他问夏岚:“难道不可挽回了么?”
“我说了,那是上头有话的。”
王纬宇和他妻子商量:“至少不点出莲莲的名字也好啊!”
“怕难——”其实文章正是她的杰作。
谢若萍顺水推舟:“这还不跟大夫开个病假条一样容易。”
她终于在镜子前照够了,答允下来:“我试一试看!”
于而龙心里琢磨:“两口子的演出不错,配合得多默契啊!”
过了不久,总算老天开恩,于莲那幅油画,被内部展览会恩准退回,可谁去搬回已被斩首示众的作品呢?
于而龙决不是赌气:“我去!”
谢若萍害怕地:“得啦得啦!我的好先生!”心想:“用不着你去抛头露脸,还嫌丑丢得不够?”但老头的话是无法违拗的,他珍惜那幅画,他喜爱那个老兵,于是,从厂里要来一辆“130”,于而龙亲自出动了。
卡车刚从部大院开出去,有人把他叫住:“于伯伯,干什么去?急急忙忙!”
“呵!陈剀!”于而龙看到这个满脸晦气的脚色,热烈地向他打着招呼。在那个年头,谁见了这样抱着大堆书籍的人,准以为他是打算到废品收购站论斤出售的,但他却不是,一本正经地啃这些书,而且还要写论文,可见是多么不合时宜了。
他是廖总工程师的外甥,原来在一个什么研究所工作,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给下放农村了,而且正好去的是于而龙的家乡石湖县,还改了行,可他孜孜不息,并未放弃自己的专业,这回来,就是为他的一篇论文来打架的。
“干什么穿上工作服呀?”
“当搬运工去!”
“我给你打个下手吧!横直我也没事。”
“怎么?论文还排不上日程?”
“见不着官,谁也做不了主。”
“你堵他门口啊!傻子!”
“给轰回来啦!”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