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村(第4/5页)

老杆儿由于得了一个打火机,商量事情很容易。他搓着脖子:“怎么不中呢?中哩。”不过后来又跟上一句:“做也有的吃,不做也有的吃,远道来的是客,咱知道大山里来个新鲜人不易。”

就这样,他们四个动手把封起的窗子重新打开。这一下屋里变得亮堂了。接着他们又用红薯面打了糨糊,找来一些纸,把窗户糊上,把屋里打扫一遍。坍塌的石桌太多了,他们一个一个把它们整好,然后又把上面的灰土擦净。墙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莉莉就从她的挎包里找出一个画册,拆开贴到了墙上。这样就可以开学了。

开学那天老杆儿也来了。好多村里人都轮番伏到窗户上看。

第一堂课由吕擎来上。他招呼村里人都到屋里来坐;除了几个年轻人怯生生地走进来偎在墙角,其余人都坚持在屋外听。老杆儿坐在讲台一侧,吸着烟锅。阳子、余泽、莉莉都坐在靠讲台那儿。

吕擎按照原来的课本和教课进程,只是重新温习一下孩子们原来学过的东西,然后再导入新课。他发觉这些孩子瞪着一双眼睛直盯盯地看他,让人怀疑他们是否听得明白。

他问最前头的一个小姑娘,小姑娘马上瘪瘪嘴,哭起来。吕擎赶紧下台去哄,她才安静下来。

老杆儿说:“伙计,你说话音儿不对头。你得慢慢讲,让他们慢慢听。”

吕擎明白了,他只有使用山里话,他们听起来才容易些。可是这些孩子总有一天要接受山外的事物。再说他讲的是标准的普通话。后来他设法尽量地放慢了语速。

老杆儿在一旁说:“哎,这就有个八成了。”

那些男人围在窗户上,一开始把目光投在吕擎身上,到后来就一个一个研究起他们四个人来,目光渐渐收在莉莉身上。莉莉被看得不好意思。再后来有人在窗户外面发出了奇怪的叫声,像胸口痛似的,使劲捂着肚子,弓着腰。老杆儿站起来,把嘴里的烟管拔出,猛地一声向窗外喊道:“‘狗秧子’,你小心我去砸扁了你!”

一声吆喝,那种哼唧声没有了。他又转脸对惊呆的吕擎说:“莫听,只管讲哩,‘狗秧子’就有这个毛病。”

下了课,老杆儿跟到他们的住处,说:“‘狗秧子’快五十了,人不坏,就是爱扒女人窗户,人变得越来越痴。上一回在山顶看电影匣子,上面出来一个女人唱戏文,大伙儿正看得起劲,‘狗秧子’哼唧哼唧哭起来,又蹦又跳……”

吕擎提出以后要自己做饭,说咱总不能让人伺候啊,这样已经给村里带来不少麻烦。老杆儿说饭都是他老伴做的,“那不过是多带出几口子饭的事哩!”吕擎他们再三要求,老杆儿总是不应。其实莉莉和阳子早就想自己做饭,他们担心山里人的卫生状况。余泽弄清了他们的想法,有些气愤:“连这个也受不住,那就只好回城里去!”阳子和莉莉就再也不敢吭声了。

喝水成了大问题。他们都有喝茶的嗜好,特别是吕擎,离了茶简直不行,可是要喝热水就要有柴草。搞柴草成了最难的事。他们不得不花费很多工夫到山谷里去搜索,一片落叶、一截草梗都要小心地捏起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烧柴在这里像金子一样珍贵。除了险峻的崖畔,没有任何地方留下一点烧柴。崖畔上有一些焦干的荆棵在风中抖动,样子实在诱人。这儿每一道山谷、每一块岩石的接缝都被人搜索过了。每家每户都把庄稼秸秆小心地藏好,任何可以点火用的东西都不敢浪费一点。在大雪封山的日子里,有的人家就不得不用瓜干生火:灶里烧的锅里煮的都是瓜干。这里的庄稼长不旺,遗下的秸秆也少得可怜。天旱,山上不生东西;到山外买煤炭,运输费和煤炭本身的价值都让人望而生畏,所以在大山里,烧柴和吃物同样金贵,有时一斤瓜干还换不回一斤茅草。如果逢上大雨年头,山上就长出旺旺的一些绿色——可惜还没等长得成熟,就有人把它们揪了藏好。刮大风的日子,村里人都起得很早,带着一个口袋,到河套那里去“淘屑子”:土坡下面,拌在细沙里总有一些杂草屑末,黑黑的,他们就把屑末小心地捧到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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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出村子,“狗秧子”就一直跟在后面。他笑嘻嘻一路小跑,紧紧跟上。他们站住,他也站住。他们想跟他扯几句话,可他总在旁边嘻嘻笑,并不靠前。阳子小声对余泽说:“这都是你那个小娘们儿给引来的。”余泽铁青着脸,不吭声。这些日子余泽更瘦了,头发更长,上面总是沾着一些草屑和土末。莉莉跟在他身边,连日的奔波和劳累,已经顾不得嗲声嗲气地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