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 夜(第2/5页)
整整多半天,我只一个人关在屋里,无心做任何事情。一种突来的悲观笼罩了我,这情形很像与凹眼姑娘刚刚分手的日子——那时常常袭来的沮丧会把我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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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志社的人都走了,我一个人留下来。天黑了,温煦的灯光下,我又一次展开凹眼姑娘转来的信笺,它们在我的抽屉里已经积起了新的一沓。
……
……昨夜,他真的让我害怕了。我哭了,难过。见我这样,他就一声不吭来陪我。脾气好得要命,好久没有这样了。这更让我难过。他更瘦更高了,脸也更白。我不叫他的名字,只叫他“白条”。这是他赤身裸体的样子。本来我给他取的外号是“浪里白条张顺”,梁山人物,简称“白条”。他哄我,一转身却看到他眼里也有泪。可是他还笑呢。他有点浮肿,只白天睡过一点。夜晚像金子,我们舍不得。夜晚是老城堡的天堂。
咖啡喝得太多,人亢奋到极点。酒不能乱掺,洋酒更不能。有人呕吐了。“白条”从来不吐。一个新来的家伙叫“蚰蜒”,名字怪极!他脸色紫黑,走路身子乱拧。我问他:“蚰蜒”是一种虫子吧?他点头,一手端杯走过来,在我胸前猝不及防地弹了一下。我背过身。他当着“白条”的面敢这样,可见他们关系真不一般。一个戴了红发套的大腚女,她是“蚰蜒”领来的,进门后直冲着“白条”奔过去。我恨不得宰了她。王子“白条”对我说:别那样!
我去阁楼的小房间了。谁也不想理。“蚰蜒”一会儿就跟上来,我让他走开。他装醉,身上的衣服不知怎么撕破了,下身是一条松松的半截裤,胯部竟然渗出血来……老天,你受伤了?他笑笑,说了一句下流话。我不明白。他凑过来挨近我,故意把血沾到我身上。我尖叫。他就退开一步,哗一下褪下裤子。我受骗了,原来他吃东西时那个地方洒上了草莓酱。我往门外跑。他就追,嚷叫:你去看看“白条”吧……我下了阁楼,发了疯地找“白条”。我找了两三个地方,找到了。门紧紧关着,可是里面正透出女人夸张的呼叫。这是戴了红发套的那个婊子。
“白条”已经第二次和别人在一起了。我也失过身,不过那是大醉以后,严格讲是被强暴。对方是个童男子。事后看他小心的样子,又同情他了。我厌恶“蚰蜒”。我不干。我拿水果刀吓他。他根本不在乎,还说:捅吧捅吧,看看谁先戳进去。我的刀子掉了。这天夜里我算明白了什么是“蚰蜒”。他真的像一条虫一样缠人。我今夜想一个人,最想给而未给的,那个东部平原来的老乡,我的“少年”!那也是个瘦子,身材单薄,有劲儿。我喜欢他的一头好头发,我愿把鼻子拱进他的头发里吸气。我差不多想说爱你。我特别爱你。以后会这样说的,因为我现在有个该死的冤家,他的名字叫“白条”。
童男子一发而不可收。“白条”一点都不厌恶他,还用虎口捏住他的下巴说:可怜!我的王子那天喝醉了,呕了一地。这一天夜里是我的一个坎儿。我心里说:老天爷啊,让我死吧。我趴在阁楼的房间里睡到了中午。午饭时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吃的东西,饿极了。我知道自己被一个恶人掏空了。这会儿“白条”来了。他给我端来了咖啡和火腿。他的脸像纸,一种浅灰色的纸。他取烟时手抖得厉害。我最熟悉他这样子,我疼他。我吃东西时他去洗澡,阁楼里有小浴室,这也是我喜欢这儿的地方。他洗完了,并不穿衣服,坐在床上吃了一点东西。多么瘦,力量哪来的?你有时真是蛮横啊,我的王子。你昨夜呕得可真厉害,那是你嫌脏。我说:“蚰蜒”真恶心。
“白条”说前几天又有人来赶妈妈搬出这幢房子,妈妈可不是好惹的。他说老爷子一走什么都变了,这幢房子早晚待不成。不过还要住在橡树路。可是“白条”喜欢这里,他妈也一样。这里是整个橡树路妖怪和鬼魂的老窝,任何一家人和它们摩摩擦擦这么多年,都舍不得分开。上次那个叫“嫪们儿”的专门驱魔的人也没有办法。他还说,这些鬼魂只是调皮,并不害人。它们最怕的是老爷子,因为他是个真正的无神论者,一声咳嗽它们就吓得躲起来。鬼怕恶人,这是千真万确的道理。他说老爷子一走,它们就大大方方闹开了,半夜里摔盘子摔碗的,那是争风吃醋。一些风流鬼。它们一旦和人睡了,人就面色发灰。我的王子啊,瞧瞧你灰灰的脸色吧。你说这场噩梦做完了的一天,我们一定搬出这座大宅,住到一个不大的公寓里,开始我们两人的生活。让那一天快些来吧。那一天等于我们的再生。可是你的脸色一天天变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