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别(第2/4页)
突然,我感到了后背有一双男性的目光。我马上转身—— 一旁的茶几旁坐了一个人,是苍白青年,他正一手抚在茶几上,淡淡地望向我……我“啊”了一声。
随着这声喊叫,茶几旁的身影立刻不见了。
我的嘴巴久久不能合拢,一直看着那里。茶几上的两只咖啡杯,其中的一只开始慢慢移动——很慢很慢,渐渐加快起来,还没等我喊出来,它就跌在了地板上,摔成了几片……我呆住了。
“是他,他最后一次来这儿,来告别这幢老宅……”我盯着茶几,心里再明白不过:这真的是苍白青年,他就要厮守在“那个贫瘠的高原”了,这会儿是来最后看一眼这个大宅,这个使他丢失了青春和生命的地方。这是一次真正的痛别。
小白脸色红红的,没有注意我的自语,而是解释跌碎的杯子:“它是滑下来的,茶几上只要有一点点水,只要有一点点倾角,杯子就会滑动……”
我盯着那里:“这是一次真正的……痛别……”
“只要有一点点水,只要有一点点倾角……”
2
从大宅走出,天色已经很晚了。出门后我突然有一种非常急迫的感觉——心上涌过一阵极少见的焦灼。我不知这是不是恐惧造成的,好像有什么在呼唤……我匆匆赶路,后来竟不知往哪里走才好。仰头看了看星空,垂下的目光落在一排繁茂雪松上。哦,这是橡树路,再拐一个弯就是梅子一家了。
我的脚步有些踉跄,像被谁推拥了一把。
我抄着近道走出橡树路,没有打车。当我花了一个多小时才走进破破乱乱的街道,大汗淋漓地从立交桥下走过时,许多人都投来惊诧的目光……
今夜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刚刚走近我们的小窝,就听到梅子和小宁的呼喊——这奇怪的声音立刻让我心上一紧,心脏怦怦乱跳。我马上意识到真的发生了什么,然后差不多是扑进了屋子。
梅子从里屋跑出,神色十分紧张:“你看,你快看这是怎么了——它是怎么了?”
我两耳嗡嗡作响。
“你看,你看哪!”
我看到小宁趴在地上,脸都白了,嘴唇发青。
原来他蜷在那儿,身体挡住了口吐白沫、不断抽动的小狗丽丽。丽丽嘴上拉了很长的涎水,旁边吐出了许多东西。我一下明白了:它肯定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我俯下身子呼唤,它看看我,尾巴动一动,灰蓝色的眼睛一会儿就合上了。
它痛苦极了,眼神有一点即将熄灭的火星。
梅子问:“它一定吃了什么——你在家时它出去过吗?”
我用力地想,想不起来。中午我伏在写字台上,它和我玩;后来我大概睡了一会儿……不过它是从来不吃外面的东西的,它可能是咬过或含过什么,再不就是不小心舔了外面的毒饵,因为我知道全市都要统一下几次毒饵灭鼠……丽丽有太强的好奇心,它遇到陌生的什么总要闻一闻、舔一舔——现在的一些老鼠药都是剧毒,只要沾上一点也就完了。我来不及细想,说了声“快”,抱起丽丽就冲出门去。
梅子和小宁紧跟在后面。一家三口往前飞跑,对一路上的行人投来的目光不理不睬。我们向着一个离得最近的门诊部跑去。梅子气喘吁吁地问:“怎么办?打急救针吗?”
“赶紧给它洗胃,大概这是惟一的办法了……”我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发紧。我把它松松地抱在怀里,怕勒疼了它。它在我怀中绞扭着,有一阵像是要咬住什么,我立刻把手递过去。它像在吻我的手,只用湿漉漉的嘴巴碰了碰。后来它咬住了我的衣袖,紧紧地咬住。“丽丽,挺住吧,我们很快就要到了,很快就要到了!”
我听到了咯咯的声音,它在咬我的衣袖。它在用力挺住。
但只一会儿我就听不到声音了:丽丽正抬头看我,然后侧脸伏在了我的胳膊上。
它的嘴巴轻轻一动,然后就像平常睡觉一样,头颅往旁歪过去,紧紧闭上了眼睛……
“丽丽!丽丽!”
怎么呼喊它都不再睁眼了。小宁跌坐在地上。
梅子哭了。我蹲在那儿,泪水只在眼眶里旋了一下,没有流出来。我用手试了试它的鼻息,真的完了。一切都结束了。但这样待了片刻,我重新抱着它站起来。我们仍然往门诊部跑去。
等待我们的是一个冷漠的值班大夫。他年纪轻轻,只有二十多岁,对我急急的敲门声烦得不能再烦,当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时,马上厌恶地“哼”了一声。他马上就要关门。我说:“对不起,影响您休息了——请您给它听一听,看看还有没有救过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