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 (第17/29页)

终于,从云里雾里,他听到有个难听的声音在叫他,硬是把他从欢快中扯回现实。他拧眉一看,原来是雷士根。士根远远就看见雷东宝的异常,但还是大着胆子迎上去,没想到唤醒雷东宝,立刻换来一张凶脸,他顿时认为大事不妙,“嗯……哈”一声,说声“东宝,你还没吃饭哪”,就想溜走。

雷东宝看见士根就知道找他来干什么,肯定是想进砖厂。才几天工夫,砖窑才刚烧起来,砖才刚卖出去没多久,大伙儿都还没分到工资,明眼人就看到一门吃饭生意的盼头,前赴后继敲他家漏风的门,想走后门成为砖厂的第三十一个人。还没过完大年,一个个都巴不得元宵节前就到砖厂上班。雷东宝就曾看到士根也神出鬼没地一直在砖厂旁边转悠。但士根不说,他就不提,他知道士根在后悔,可他也曾在所有人面前砸下狠话,砖厂三十个人,绝不再添一人。士根应该清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砖厂没他位置了,他还得继续打光棍。

但是,雷东宝看到士根手里的一卷纸,再看看士根好像是没睡好的脸,他心中一动,想到了什么,他当即摊开手:“手里是什么?拿来看看。”

士根尴尬地笑着,将手中的纸交给雷东宝。雷东宝展开一看,里面清清楚楚写着,拉一车土,平均需要多少时间,两人合力打一个砖坯,平均需要多少时间,拌一车泥,平均需要多少时间,一车泥平均可以脱多少砖坯,这多少砖坯总计包含多少时间、工时。然后,砖钱减去烧砖用的煤钱,减去次品砖,减去砖厂提留,大队提留,最后除以时间,核计每单位时间工钱值多少,再反过去算,就可以得出,打一个砖坯可以得多少钱,拉一车泥可以得多少钱,拌一车泥可以得多少钱,一清二楚,合情合理,拿来就可以用。

雷东宝看看纸上密密麻麻的考核办法,再看看士根又是尴尬又是充满期盼的脸,心中很是矛盾,用这现成的考核办法,总不能不要士根。他当然可以装傻将纸一卷揣进兜里说个谢谢就走,当士根的心血为没有,可这缺德事他做不出来。但三十一个人的口子决不能开,开了别人怎么处理?要这个不要那个,以后他说话人家还不当他放屁?他扬扬手中的纸,对士根道:“你早清楚,砖厂没你的位置了。”

士根叹气:“知道,唉,是我自己没学猪八戒。这考核办法送给你吧,以后再有什么机会,记得先给我留一个。”

雷东宝点点头,没说话,看士根又伫立片刻,失望离开。雷东宝觉得手里这份考核办法沉甸甸的。

三十个人的数字绝对不能变,想插士根进来,除非哪个人出列。但是现在谁肯放弃砖厂的位置?谁都不肯,包括他雷东宝。目前除了大队砖厂,还哪里去找这么好的活路。谁肯给士根腾位置?

雷东宝在路上站了好一会儿,一直看士根走远。他可以让位给士根,但他让了之后砖厂的生产谁来组织?砖厂才转起来,事事都是他错眼不得地盯着,他要是退位让给士根,谁来管砖厂?要老书记来管的话,又不知给管成啥样。他思考再三,决定还是欠着士根的人情,等来日方长。

吃完饭回到砖厂,雷东宝叫来算账的红伟,将考核办法再核对一遍,果然基本无出入,原来士根前几天在周围出没是为了获取数据。雷东宝将考核办法与老书记核计一下,便叫红伟抄几份贴出来。红伟抄好一核计,顿时大喜过望,一周下来,按每个人的工作量,一个人起码有十多块可以拿。一个月将是多少?五六十块!这简直是巨款。红伟当即在来来回回记账时候将这一消息告诉大伙儿,整个砖厂沸腾了,连雷东宝都烧了,砖厂闹得像鸭寮。

众人沸腾的原因更在于,这一周才是新手上路,过后,将更加顺手,赚得更多。有高工资赚,又有承包地可种,让进城做小工都不干了。

看到希望的工人是最容易有干劲的,有干劲的工厂是最能出效益的,砖厂一帆风顺,却也成为县砖瓦厂的心头肉刺,但谁也拿小雷家砖厂没办法。随着时间深入,越来越远的人过来买砖,雷东宝看到买一辆手扶拖拉机跑运输的必要,他让士根自己想办法学了开拖拉机。但是砖厂虽好,可终究是才刚上马,手头钱还不够买拖拉机,他不得不再次想到信用社,无法不想到信用社,除了信用社,这当下还哪儿去找可以借大笔钱的地方。

老书记拎一袋特意从市里买来的很稀罕的上海糖果出马,被人哼哼哈哈敷衍回来了。雷东宝憋气很久,决定自己出马。他什么都没带,直接找进信用社单主任办公室。他竭力管住自己发痒的手,直截了当,没一点策略地跟信用社主任说,礼物让单主任自己点。单主任倒是一点没客气,赞了一声爽快,说可以借一辆手扶拖拉机的钱给小雷家,但前提是拉两车砖堆他家门口。雷东宝一口答应,出了办公室,就将钱拿出来,转身到市农机公司买来一辆崭新手扶拖拉机,让士根开回家。雷东宝坐在颠簸的拖拉机斗上,一路破口大骂单主任,他第一次发觉拳头这玩意儿也有用不上的地方,可也发现借钱这事儿真能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