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默塞特·毛姆来访(第10/10页)

小威利出生了,我急着想知道他脸上有多少低等人的痕迹。那些看见我俯身打量婴儿的人会以为我是满怀骄傲。其实我把一切念头都埋在心底,而我的心在下沉。

很快,他开始长大,我会默默地看着他,觉得眼泪就要落下来了。我会想:“小威利,小威利,我对你干了些什么?为什么我要在你身上烙下这种污点?”然后我会想:“可那全是废话。他不是你,也不是你的。他的脸将这显示得再清楚不过。你没有在他身上烙下什么。你给他的任何东西都消失在更广泛的遗传里了。”不过,我始终对他抱着些许希望。比如,我看见我们阶层的某个人,就会想:“他长得很像威利。他就是小威利的翻版。”心里怀着这希望,我跑去看他,可一看到他我就知道,我不过是又一次骗了自己。

这一切只在我心里上演。它们融入了我的忧郁。我对谁都没有提起过。我不知道威利的母亲知道这些会怎么说。儿子出生后她令人恐惧地成熟了。她似乎忘记了我的职业性质。她变得热衷于家务事。她去学插花,老师是一位英国官员的太太——那时独立还没有到来,城里仍驻有英军——此外还跟一个信祆教的女人学习烹饪和家政。她尽力款待客人。我羞愧难当。我记得有一次很惨。她把餐桌布置成一种新花样。她在每位客人的侧碟里搁上一块毛巾。我认为那样不对。我从没在哪本书里读到过,也从没在哪部外国电影里看见过毛巾可以放上餐桌。她坚持那样。她说是“餐巾”什么的。如今她已经不再处于守势,很快她开始愚蠢地攻击我的祖上,因为他们不懂得现代家政。什么问题都没来得及解决,第一位客人就到了(他是法国人,正在写一本关于罗曼·罗兰的书,印度人都喜欢罗曼·罗兰,因为据说他崇拜圣雄),于是我只得退回我的忧郁中,忍受着餐桌上的毛巾熬过整个晚上。

这就是我的生活的真面目。从我说的这些,可以想象我所有的不幸,我对自己的厌恶。我发誓禁欲,那代表着我性格中最深刻的部分,威利的母亲却再一次怀孕了。这一回是个女孩,这一回完全没有办法自欺欺人。那女孩就是她母亲的翻版。真是上天的惩罚。我给她起名萨洛姬妮,是独立运动中一位女诗人的名字,我希望她拥有同样的天赋,因为爱国诗人萨洛姬妮尽管备受推崇,却也相当丑陋。

这就是威利·詹德兰的父亲讲述的故事。讲了差不多有十年。不同的时候有不同的内容加进来。威利·詹德兰是听着这故事长大的。

他父亲说:“很多年以前,我还没有开始讲这故事的时候,你曾经问我是否真的崇拜那位作家,你的名字就是从他那儿来的。我说我不敢肯定,我让你自己决定。现在你听完这些我不得不说的事情了,你怎么想?”

威利·詹德兰说:“我瞧不起你。”

“那是你妈说的。”

威利·詹德兰说:“你说的那些东西里面,有什么是给我的?你什么都没有给我。”

父亲说:“我的生活就是牺牲。我没有任何财富可以给你。我有的只是友谊。那是我的财富。”

“可怜的萨洛姬妮怎么办?”

“我老实对你说吧。我认为她来到这世上就是为了考验我们。对于她的相貌,不用我说什么,你都知道。她待在这国家是不会有好前程的。不过,外国人关于美和其他某些东西的观念同我们的不一样,我只能指望萨洛姬妮嫁给外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