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凶猛(第25/33页)
那天,我们去新侨饭店吃饭,米兰和我们在一起。吃完离桌刚要走时,靠门口窗边坐着一桌大汉中的一个招手叫米兰过去。那是一个著名的属于“老泡”一级的“顽主”和他那同样著名的一伙。此人在北京以好勇斗狠声闻九城,事迹近乎传奇,很多名噪一时的强徒都栽在他手里。从“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崭露头角,“玩”了近十年,长胜不衰,令我们这些小坏蛋十分敬畏。
我没想到米兰居然和他认识,而看样子还很熟。她过去站着和那人说话。那人坐着,岿然不动,面无表情,仅嘴皮嚅动,似乎在问米兰什么。米兰回答时板着脸,眼神凛然。他们说了几句,米兰便傲然离去。那人脸色灰暗,低头不语。
我们正要走,他忽然又抬头伸出中指指高晋,“你,过来。”
当时我们便一起站住,各个心里紧张起来。
米兰已走到门口,又转回来,冲那人喊:“你要干吗?”
那人没理米兰,再次叫高晋:“你过来。”
“你别理他。”米兰对高晋说。
“去,滚一边去,臭圈子!”那桌中的另一人粗鲁地骂。
我至今难忘米兰遇辱不羞的坦然面容,那是我们很多男人都很难做到的。
高晋也很镇定,唯一可以看出他心中不平静的就是他双目炯炯。他向那桌人走去。犹如被一根线扯着,我们几个也跟了过去。西部片中坐在小酒馆里默默饮酒的带枪牛仔眼中一下认出了那种目光。
当时每一秒都可能骤然爆发一场血腥的斗殴,一个眼神就会引发不顾一切的大打出手。那时我们已经习惯于出门携带菜刀和军刺了。装着凶器的军用挎包就吊在我们脖子上,带子缩得很短,位置正在胸前,瞬间便可以抽出砍杀。方方已经把手伸进挎包内了。
旁边几桌吃饭的男女纷纷转过头来紧张地盯着我们,餐厅里一下安静下来。
高晋大概还认识那桌中的一个人,他和那人点头打了个招呼。
“你叫高晋?”那人冷冷地扫了高晋一眼,声音平淡地问。
“是。”高晋不卑不亢。
“米兰你现在带着呢?”
高晋没回答,只是盯着那人。
这时,邻桌过来一个既和我们认识也和那伙人熟识的小个儿,满脸堆笑对高晋和那人说:“怎么,你们还不认识吗?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这没你事。”那人不客气地说,挥挥手,像轰一只苍蝇。
小个儿没再多说一句话,回到自己坐的那桌,喝着啤酒愤愤地看着这边。
“没事,就是问问。”那人把嘴上燃着的烟拿下来,一手去端酒杯说。
“没事我们就走了。”
“噢,再见啊。”那人抬起夹着烟的手致意,他和同桌人继续刚才聊的话题。
他始终没看我们其他人一眼。
餐厅里又恢复了热闹、嘈杂的气氛。
我们脸红扑扑地走出餐厅转门,米兰正站在台阶上出神,转身神情冷漠地看了我们一眼。
十几年后,也就是我写完这部小说后不久,我在一次朋友请客的宴席上又见到这人。他如今已是一家什么都干的大国营公司的副总裁,人胖了三圈,西服笔挺,还戴了近视眼镜。整个吃饭的过程中数他话多嘻嘻哈哈,俨然活宝,跟服务小姐也开玩笑。
他对我提起的这段往昔小插曲完全记不得了,说这种事经得太多了。我又问他米兰,他避而不答,顾左右而言他:
“多有名,传得越厉害的人我都不憷,再狂我也敢铲他。就怕那十六七的生瓜蛋子!”
“你丫够肥的。”我打量着身穿泳衣的米兰说。
“是不是腰特显粗?”她刚从女更衣室出来,除了脚丫沾了消毒液湿淋淋的,周身皮肤都很干燥,站在幽暗的游泳馆内仍白得晃眼,像头刮得干干净净的大白猪。游泳池边已经有些人在跳水,身体溅入池水在高大的馆内发出响亮、空旷的回音。
“何止是腰,您瞧您那肚子,您那膀子。”我伸手在她肩背处狠心地捏起厚厚一把,“再瞧您这背——够出口的了。”
她躲开我,笑着说:“肉是多了点——你说我穿这游泳衣好看吗?是不是太暴露了?”
她拽拽游泳衣的肩带,低头看看自己,两脚并拢笔直站着笑吟吟地望着我等待评价。她穿了件那时罕见的红色尼龙游泳衣,曲线毕露,应该说很动人,可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