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存档-3 女人穆天宁(第9/11页)

“是。”

“一个朋友也没有?包括女朋友?”

“认识的人不少,朋友确实没有,也没有过女朋友。一直如此。”

“我走了。”她把父亲的脚放回被子里,盖好,然后拿起挎包。

走出门口之前,她回头说,“你知道吗?我应该给你一巴掌,但是叔叔会看见。所以,不要让我在街上遇到你。”

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天宁走后,我坐在沙发上说服自己,不是第一次了,睡一觉之后这种感觉就会变淡,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忘记她的样子。陌生人进进出出,是我的生活中十分常见的段落,无论这一段写得多么精彩,对于故事的结尾也不会有什么决定性的影响。

第二天一早,妈妈出现之前,护士进行例行的查房。她一边把血压、心率填在本子上的表格里,一边说:“醉酒小姐走了?”

“走了。”

“吵架了?”

“谈不上。”

“想象不到她怎么能把这么一大盆芦荟搬上来。有了芦荟,房间确实不一样了。”

“我爸的状况怎么样?”

“很稳定。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是看上去好一点,你没觉得?”

“有一点吧。”

“咦,有一根黑头发。”护士指着父亲的鬓角说。

“是吗?”果然,一根全黑的头发出现在父亲的鬓角,好像白雪里的一面旗帜。

“原来就有吗?还是最近长出来的?如果是新头发,那可真够奇怪的。”

“不知道,可能是原来就有吧。”我莫衷一是。

“我做了护士这么久,什么样的病人都见过了。原来好好忽然死掉的,就要死掉没有死但是不久之后死掉的,还有以为就要死掉可是怎么也死不了的。但是像你父亲这样的,会有一天突然站起来,一个也没有遇见过。所以就算黑头发全都长了出来,你也不要想得太戏剧,明白我的意思不?”

“明白。但是黑头发总比白头发好吧。”

“那倒是。真是好大一盆芦荟。”她又看了芦荟一眼,才走出病房。

母亲来的时候,带来了不好的消息。姑姑病了,本来姑姑就要出发来看父亲的,没想到在出发之前,忽然摔倒在家里。诊断结果是脑瘤,很可能是恶性的,尺寸不大,可卡在颅内的两条重要血管之间。姑姑也昏迷了,换句话说,姑姑正以和父亲同样的形态躺在病床上,紧闭双眼,吐纳空气,生死未卜。母亲说,医院给的建议是要动一个大手术,只是姑姑的年纪大了,不知道吃不吃得消。从目前来看,手术势在必行,这样下去只有等死。

“姑姑没说什么,在昏迷之前?”

“什么也没说,只是手里拿着到这里的车票。”

“姑姑那样的人,做了一辈子护士,脑袋里长了这么一个东西,怎么会不知道?”

“嗯,毫无预兆,好像肿瘤是突然被谁放进去的。”

“我要去一趟J市。”

“你爸怎么办?”

“我这就去车站,晚上回来。不用担心,车上可以睡觉。”

因为去之前通了电话,我到的时候,表姐正举着我的名字,站在J市火车站的出站口等我。

“多久没见到你了,天吾,十年了吧。”

“那也不用举名字吧,姐。”

“怕你走丢,别看J市不大,丢了也很难办,黑车司机又多。”

中午时分的阳光很亮,但融化不了地上的黑雪。向远处望去,好像还是十年前的那座小城。一座黑色古塔的塔尖就在不远的天际里,我记得那里有个隧道,隧道的旁边是南山。

赶到医院的时候,姑姑已经给推进了手术室。

“不是还需要观察?”我问记忆里一向喜欢讲话,爱管闲事的姑父,一位退休的高中物理教师,只是过去似乎从来没跟他说过三句以上的话。一般都是“小天吾来了?”他说。“姑姑”,我向姑姑走过去。

“大夫说情况有变,要马上做手术。”姑父打开走廊尽头的窗户,面对着无边无际的冷空气抽烟。

“手术需要多久?”

“不知道,时间不会太短吧,好多医生进去了。听说你爸爸也病了?”

“是,还没醒过来。情况不是很好。”

“不愧是姐弟俩啊。天吾,你说一个人怎么会说病就病了呢,我不怎么理解。”

“不要太担心,重要的是,”我也点了一支烟说,“事到如今,担心也没什么用。”

“你真是长大了啊,天吾。不去休息休息?”

“不了,我还要赶回去。今天能见到姑姑吗?”

“如果早五分钟到,就能看到她了。没关系,医生说,手术本身的危险性不大,术后肿瘤是否扩散才是问题。你先回去,过几天再过来。来得及,你姑姑还能撑得下去。况且,做完手术也要进重症监护室,我们都不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