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台风(第15/18页)

吴全的妻子依然坐在床上,窗外的雨声在风里十分整齐。似乎已经很久了,人为的嘈杂之声渐渐消去。寂静来到雨中,像那些水泥电线杆一样安详伫立。雨声以不变的节奏整日响着,简单也是一种宁静。

吴全的妻子站了起来,她的身体转过去时有些迟缓。她是否准备上楼?楼上肯定也有一张床。她没有上楼,而是走入一间小屋,那可能是厨房。

“啊—— ”

一个女人的惊叫。犹如一只鸟突然在悬崖上俯冲下去。

“蛇—— ”

女人有关蛇的叫声拖得很长,追随着风远去。

“蛇,有蛇。”

叫声短促起来了。

似乎是逃出简易棚时的惊慌声响,脚踩得雨水胡乱四溅。

“简易棚里有蛇。”

没有人理睬她。

“有蛇。”

她的声音轻微下去,她现在是告诉自己。然后她记忆起哭声来了。

为什么没有人理睬她?

她的哭声盘旋在他们的头顶,哭声显得很单薄,瓦解不了雨中的寂静。

钟其民听到厨房里发出锅和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她大概开始做饭了。她现在应该做两个人的饭,但吃的时候是她一个人。她腹中的孩子很快就会出世,然后迅速长大,不久后便会悄悄来到他脚旁,来到他的箫声里。

箫声一旦出现,立刻覆盖了那女人的哭泣。雨中的箫声总是和阳光有关。天空应该是蓝色的,北方的土地和阳光有着一样的颜色。他曾经在那里行走了一天,他的箫声在阳光的土地上飘扬了一日。有一个男孩是在几棵光秃秃的树木之间出现的,他皮肤的颜色摇晃在土地和阳光之间,或者两者都是。男孩跟在他身后行走,他的眼睛漆黑如海洋的心脏。

吴全的妻子此刻重新坐在了床上,她正望着他。她的目光闪闪发亮,似乎是星星的目光。那不是她的目光,那应该是她腹中孩子的目光。尚未出世的孩子已经听到了他的箫声,并且借他母亲的眼睛望着他。

有一样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似乎有人挣扎的声音。喊声被包裹着。

终于挣扎出来的喊声是林刚的:

“王洪生,我的简易棚倒了。”

他的声音如惊弓之鸟。

“我还以为地震了。”

他继续喊:

“王洪生,你来帮我一把。”

王洪生没有回答。

“王洪生。”

王洪生疲惫不堪的声音从简易棚里出来:

“你到这里来吧。”

林刚站在雨中:

“那怎么行,那么小的地方,三个人怎么行。”

王洪生没再说话。

“我自己来吧。”林刚将雨布拖起来时,有一片雨水倾泻而下。没有人去帮助他。

吴全的妻子此刻站起来,重新走入厨房。他听到锅被端起来的声响。他对自己说:

该回去了。

她感受着汗珠在皮肤上到处爬动,那些色泽晶莹的汗珠。有着宽阔的叶子的树木叫什么名字?在所有晴朗的清晨,所有的树叶都将布满晶莹的露珠。日出的光芒射入露珠,呈出一道道裂缝。此刻身上的汗珠有着同样的晶莹,却没有裂缝。

滴答之声永无休止地重复着,身边的哼哼已经消失很久了,丈夫是否一去不返?后来来到的是那个名叫白树的少年,床上又坐着两个人了。少年马上又会来到,只要是在想起他的时候,他就会来到。那孩子总是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哼哼声,也不扯衬衣,但是床上又坐着两个人了。

旧墙上的雨水以过去的姿态四溅着。此刻有一阵风吹来,使简易棚上的树叶发出摇晃的响声,开始瓦解那些令人窒息的滴答声。风吹入简易棚,让她体会到某种属于清晨户外的凉爽气息。

——  现在开始念课文。

语文老师说:

——  陈玲,你来念这一页的第四节。

她站了起来:

——  风停了,雨住了……

雨水四溅的旧墙被一具身体挡住,身体移了进来,那是丈夫的身体。丈夫的身体压在了床上。白树马上就会来到,可是床上已经有两个人了。她感到丈夫的目光闪闪发亮。他的手伸入了她的衣内,迅速抵达胸前,另一只手也伸了进来,仿佛是在脊背上。

有一个很像白树的男孩与她坐在同一张课桌旁。

—— 风停了,雨住了……

丈夫的手指上安装着熟悉的言语,几年来不断重复的言语,此刻反复呼唤着她的皮肤。

可能有过这样一个下午,少年从阳光里走来,他的黑发在风中微微飞扬。他肯定是从阳光里走来,所以她才觉得如此温暖。

身旁的身体直立起来,她的躯体控制在一双手中,手使她站立,然后是移动,向那雨水飞舞的旧墙。是雨水打在脸上,还有风那么凉爽。清晨打开窗户,看到青草如何迎风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