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父母大人(第17/20页)
离了也好,早离晚离都是要离的。老前辈似乎在安慰着。
离了,我老石离了!父亲更大声地宣布着,他似乎在发泄着心中的怒气。
咋就是老石了,是小石。一个人纠正着。
老石!父亲说。
是小石!
就是老石!老石!老石……父亲一叠声地说。
众人就幸灾乐祸地冲父亲笑,父亲不笑,冲众人一本正经地说:我是老石!
其中一个人就说:小石都离了,老石就老石吧。
众人觉得有理,便一起点头。从此,众人便又都一律称父亲为老石了。
从此,父亲真正的离休生活开始了。
起初的日子,父亲和干休所的生活总是格格不入。一大早,干休所的一些老头老太太们便起床了,他们总是要比父亲早起一些。年龄越大觉越少,这一点体现出与他们相比还比较年轻。父亲起床的时候,那些老头老太活动已有些时候了,他们仍在活动着,做气功,打太极拳或练练剑。父亲是不做这些的,他也不会,他只会跑步,战争年代他跑步冲锋抢山头,和平年代他跑步出操,于是他就跑步。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绕着干休所的院子似磨道上的驴一样,跑了一圈又一圈。老前辈们看着就很新鲜,目光随着父亲的身影一圈又一圈地转。他们有人就说:老石别跑了,这么大岁数了,别跑坏了胳膊腿。
父亲不理,仍跑。
又有人说:老石,来打拳吧。
父亲仍不理,跑得呼吸粗一声短一声的。
还有人说:老石,来练剑吧。
父亲继续跑,跑得气喘如牛。
终于有人忍不住道,操,这老石,让他跑去,看他能跑到啥时辰。
父亲没跑到什么时辰,毕竟是五十有六的人了,以前出操也就是做做样子,真跑起来也跑不上多远,父亲便不跑了。其他人仍没有收招的意思,仍在甩臂踢腿的。父亲自然不与这些人为伍,便匆匆回家了。
母亲已准时地把饭做好了,早饭依然是稀饭馒头。父亲就吃饭,匆匆忙忙的样子。以前父亲吃饭总是很匆忙,吃完饭他还要去上班,部队上下有许多事等待他去做指示。
父亲匆忙地吃完饭,习惯地站起身,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并不非得要去上班了。一时间他很茫然,手脚一时没处放的样子。母亲瞪大眼睛望着他,于是父亲冲窗外说,这天还真不赖呢!
父亲不上班也无法在屋里呆下去,最后他还是走了出去。这时,外面的阳光的确很好,父亲站在很好的阳光下一时竟不知自己在哪。他望着其他的人,有的去送孙子上幼儿园,有的提着网兜不紧不慢,呼朋引伴地去买菜,一切都显得那么悠闲而又有条理。
路过父亲身边的人就说:老石站着干啥,还不买菜去?
又有人说:过来老石,咱们去打门球吧。
还有人说:走老石,咱们去杀两盘。
父亲恍恍惚惚,仿佛是在梦里。他觉得自己迈步向前走去,他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迈步向前,也不知其中什么声音在召唤着他。鬼使神差,他又来到了昔日的军营。此时这里已变成了施工现场,推土机、砸夯机、吊车轰鸣着、忙碌着,昔日庄严宁静的军营一下子热闹起来。随着守备区的撤消,父亲的离休,这里便再也不是军营了,而变成了施工现场,在不远的将来,这里将矗立起无数座写字楼、商场和花园。父亲仍恍如梦中,直到他被施工安全员吆喝出去,他才清醒地意识到,他的军旅生涯已经结束了,施工的人群中有人认出了父亲,他们指指戳戳地说:以前他是这的司令!众人便朝父亲张望。
父亲转身往回走时,眼角潮湿了,三两滴泪水砸在他的脚面上。
干休所里很宁静,一伙人在玩着门球,还有一伙人围在花坛旁的凉亭下,观战一盘棋的走势。
有人说:老朱,跳马呀,跳马呀。
另一个说:老王支士,支士,你支士看他能咋样。
阅报室的门是开着的,有几个老头老太戴着老花镜正在费力地读报。父亲向那里走过去,以前他也是要看一看报的。那时看报是为了休息,很多事忙完之后,喝口茶,吸支烟,顺手翻一翻报纸。其实报纸上写的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他也认不全那上面的字,他看报纸都是选择标题和图片看一看,反正上面写的事他都知道了。收音机、电视他是雷打不动要听要看的,那里播放的新闻都是一些要紧或不要紧的事,报纸上写的也是一些要紧不要紧的事。既然这样,父亲觉得这些报纸是可有可无的。他看报纸是为了休息,另外,坐在办公室里翻翻报纸,也是一位司令的身份体现。
此时,父亲坐在老头、老太中翻看报纸心情是别样的。没翻几张便不翻了,他无处可去,孤独地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又站了一会儿,最后他别无选择地向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