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父母离婚记(第13/16页)

父亲公然地指桑骂槐,母亲当然听出了父亲的弦外之音。母亲觉得忍受父亲这么多年了,她也受够了,父亲不跳将出来,她还能忍一忍,父亲一旦跳将出来,母亲才不吃他那一套。

于是,两人就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大战起来。两个人一旦撕破脸皮觉得什么都没有了。两人穷凶极恶,挖空心思地数落对方的种种不是。他们这种胸襟坦白,都使对方感到吃惊。在这之前,对方都以为自己的形象在对方眼里没有这么糟,在气头上把该说的都说了,他们才都大吃一惊。狂躁的父亲冷静了一些,然后说:都这样了,这日子还过个啥劲。

母亲也说:不过就不过,我早就受够了。

父亲的眼睛也瞪大了,他吃惊母亲竟说出这样的话来,然后像孩子似的指天发誓道:咱们离婚,谁不离就不是人。

母亲气得已经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了。

第二天一上班,父亲就张张扬扬地打电话。把政治部机关的领导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气得昏头的父亲此时已经有些公私不分了。以前他有什么事总是把下属单位的领导叫到自己的办公室交待。这次他仍毫不例外地冲政治部领导说:你马上给我开张证明,老子要去法院。

政治部领导不明白父亲去法院干什么,便问:首长,去法院干什么?

父亲一拍桌子道:老子要离婚,老子受够了,这次非离不可。

政治部领导觉得这事闹大了,他做不了主,使把这事汇报给了冯政委。冯政委是父亲的老战友,又是平级,平时有什么事,只有冯政委的话,父亲还能听进一些。

冯政委得知父亲要离婚的消息,也觉得事态比较严重,他匆匆忙忙地来到父亲的办公室。

父亲的气仍没消,他仍然冲桌子吹胡子瞪眼,他像一头红了眼的公牛,在屋里团团乱转。冯政委一进屋就说:老石,你不是开玩笑吧?父亲就瞪着老冯说:离,这次我老石说啥也得离。冯政委的汗珠子就从头上滚下来了。他觉得事态真是严重了。这支部队的最高首长,五十多岁的人,还离婚?要是真离了,一定是近几年来部队政治工作的头等事故,也就是说他这个分管政治工作的政委是有责任的。别说父亲这样的人物离婚,就是一般干部离婚,不脱层皮也离不成呀。如果原因出在干部身上,轻者降级,重者开除军职。冯政委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婚说啥也不能离。当年他和父亲都是在延安时由领导作主介绍结的婚,现在那位领导仍在北京掌握着部队的大权,这么说离就离了,这不是对领导的否定吗?

冯政委做了大半辈子思想工作,头脑敏捷,思路清晰,他先做父亲的思想工作。他从延安讲到现在,又从父亲的婚姻联系到部队的稳定,从政治又讲到感情,等等。冯政委那天围着父亲讲了整整一天。

冯政委讲得滔滔不绝时,父亲并不插话,他闭着眼,不知是听还是没听,待冯政委口干舌燥时,父亲睁开眼睛道:冯铁嘴,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能把死人都说活了,但想说服我老石,没门。

一句话呛得冯政委顿时没了下文。冯政委了解父亲的脾气,他并不计较父亲的抢白,在和父亲讲大道理时,他已经理清了这件事的主次。他要找到母亲,只要把母亲的思想作通了,就是父亲有天大的本事这婚也离不成。

冯政委又马不停蹄地找到了母亲。母亲已经不准备回家了,她在办公室里支起了行军床,她就要在“沙家浜”住下去了。果然,冯政委找到母亲后,军内、军外,一通道理讲完后,母亲这才意识到,要想离婚比登天还难。那时的政治气候,还有国际国内的氛围,使母亲清醒了,她知道,除非自己死了,否则休想和父亲脱离关系。

父亲却坚定如铁,他一遍又一遍地叫嚣着一定要离婚。那时部队就相传,父亲有了一个相好的。年方二十出头,就在河北某地,长得如花似玉等等。父亲不知道这些传闻,他铁了心要离婚,他曾扬言,即便这个首长他不当了,也要离成这个婚。然后,他叫来秘书。由他自己口述,让秘书记录,他要给上级写一封离婚报告。

那份报告是写完了,但被冯政委偷偷地压下了。如果不是发生林彪叛逃事件,父亲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结果那事情一发生,上下便开始清查林彪一小撮反革命集团了。父亲才放下了自己离婚的事。

父母这次离婚虽然未遂,但给他们的情感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母亲后来在冯政委的劝说下,还是从医院的办公室搬回到了家里。但从那时开始,父亲和母亲便正式地分居了。那时,孩子们离家都到部队当兵去了,楼上是母亲。楼下是父亲。两个人关系紧张,老死不相往来。从那时起,父母都养成了吃食堂的习惯,家里很少动火。日子倒也相安无事。人们都知道父母的关系,很少有人到家里来。偶有人来,父亲的客人父亲自己招待,母亲的客人母亲自己招待,要是他们共同的熟人,他们也会一起出来陪客人坐一坐,客人一走,他们又变成了陌路人,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把门严严地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