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父亲离休(第11/17页)

不管父亲情愿不情愿,他还是适应了离休后的生活。离休以后的父亲,觉得时间一下子漫长无比了。早饭以后,父亲无论如何无法在屋里呆下去了。便背着手踱到院子里,有几个遛鸟的老干部,在几棵树下追鸟玩,看见了父亲便说:老石呀,过来看看鸟吧。父亲碍于情面便走过去,看几眼笼子里的鸟,鸟儿们都很通俗,大都是“百灵”、“画眉”之类,父亲家乡的山里多的是,父亲感到一点也不新鲜。父亲的目光从鸟身上移开,和过去的那些老部下,扯一些天高云淡的话,父亲便离开了。

父亲走到花坛旁的凉亭下,老尚、老王、老李等人围在一起,正和另外一伙人吵吵嚷嚷地下棋,样子认真而又热烈。父亲在人群外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名堂,便咳了一声,众人回过头,便看见了父亲,老尚就说:老石呀,来来来,杀一盘吧,二野这帮人太狂了,咱们四野都输两盘了。

坐在棋盘对面那几个老首长就说:你们四野的不行,棋太臭。

父亲直到这时才发现对面坐着的都是二野的人。解放以后,二野和四野的一部分人便合并在了一起,组成了现在的军区。虽说都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但感情上说还是有些不一样的,这些出生入死的人都怀旧,在一起并肩打过仗和没打过仗感情肯定不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二野的人和四野的人,无形中总有些区分,在外表是看不出来的,但感情上是分得很清的。大家都在职时,工作中分不出你我,不都是工作嘛,但离休以后,这种区别就显示了出来,二野的人总爱在一起聊天,叨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四野的人也聊,他们经历不同,就有了不同的故事和感受,话是陈年的香,感情是旧年的纯。离休之后二野和四野的老首长们,从情感到行为便有了区别。经常聚在一起谈论各自战役的辉煌,谈来说去终不能分出伯仲,也就是平分秋色,谁也不服谁,吵来争去便来到棋盘旁。其中就有一方说:来来,不服就下一盘,谁服谁呀。说来就来,抡胳膊挽袖子,跟真的似的,你来我往,互有胜负,分不出输赢就又下,争争夺夺间,就有了日子。渐渐地就有规律,只要白天没事,二野和四野两拨人马便聚到凉亭下,吵吵嚷嚷地下棋。

父亲的到来,给四野的人带来了一缕希望,父亲没退休前就爱下两盘棋,军人嘛,在没有战争的日子里,总爱把楚河汉界当一方战场,你来我往地拼杀一番,以了英雄梦。

老尚、老王、老李这些老四野的人把父亲簇拥到棋盘旁,父亲看着对面二野人那些不服气的架势便说:四野和二野开战?

老尚就在一旁怂恿:开战,开战,咱们四野都输了两盘了。

父亲听到这,成竹在胸地笑一笑,然后慢条斯理地摆棋。老尚、老王、老李等人甘愿退到父亲身后,为父亲擂鼓助威。父亲每走一步,显得成竹在胸,又很民主,先听前参谋长老尚的意见,然后再听政治部主任老王的意见,最后听后勤部长老李的意见,司、政、后的意见都听完了,父亲再走棋,有时父亲采纳他们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的意见,有时不采纳,走自己想走的棋路,也有时,他们的意见是一致的,每走一步,司、政、后都一致叫好,然后虎视眈眈地冲着对面二野那帮人道:该你们了,走哇,不行了吧。

两拨人,吵吵嚷嚷地把一盘棋下出了许多内容。有时父亲这面赢,有时输,不管输的赢的,都没有罢休的意思。父亲在小小棋盘上终于找到了寄托,那时他竟觉得离休的生活也不错。父亲紧锁着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

随着父亲渐渐地习惯的离休生活之后,他便了解了许多他在职时不曾了解的内容。那一次,干休所分萝卜,干休所的日子和分东西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干休所隔三差五的总要分些东西。每家六个萝卜都已经分好,战士们挨家挨户要亲自送到门上。父亲不让送,他站在自家六个萝卜前,他要先吃为快。萝卜都是刚从地里拔出来,带着泥土的滋味,水分充足。父亲吃东西向来是生冷不忌,用刀把皮削了,抡起来就啃,满嘴的汤汁,满嘴的声音。这时老李抱个萝卜就回来了,他在那看见父亲正在生啃萝卜,老李就说:老石,你就这么吃呀。父亲正吃在兴头上,含混地说:吃吃。老李是回来换萝卜的,他家的六个萝卜中,其中有只带了些硬伤,泥呀土呀的,不太卫生。负责分萝卜的干部很愉快地为老李换了萝卜,老李乐颠颠地抱着萝卜回去了。

就在父亲准备生吃第二个萝卜时,老李抱着另外一只萝卜又回来了,这次是因为萝卜有一只小了些,毫无例外,老李又愉快地换了一个大的,两次换萝卜过程,父亲都看得一清二楚,就在老李转身欲走时,父亲忍不住了,他大声地吼了声:李老抠,你给我站住!老李当部长时,别人就送给他老抠的外号,在职时,父亲有什么事从来不叫他的名字,而是叫他李老抠,父亲很喜欢李部长办事的抠门精神,父亲经常拍着李部长的肩膀说:老抠哇,这样好哇,咱们都是农民出身,到啥时也不能忘本哪。李部长连连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