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父亲离休(第17/17页)
白天大部分时间里,父亲便和众人聚集在凉亭下,抡胳膊挽袖子,吵吵嚷嚷,带领着司、政、后的老尚、老王、老李等人和昔日二野的一群人下棋。小小的棋盘上,双方寸土必争,为一步棋双方常常争得面红耳赤,父亲一生气就说粗话:操,老曹,妈拉个巴子,你也太不像话了,明明我们的马吃了你的车,你还赖账。操,是不是你们当年二野的人打仗都这个德性。
老曹也毫不相让,脸红脖子粗地说:操,你们赖账咋不说呢。你们四野的人都是一群赖皮狗。你们是狗,你们才是狗!老尚、老王、老李等人也一起相帮。操操操,狗狗狗地吵成一团,此时他们不像一群离了休的老人,而更像一群孩子,为芝麻大的一点事,认真较劲。在这种时候,棋是无法下了,其中一方把棋盘掀了,车呀马呀炮呀地散落一地,另一方也说:不下了,不下了。再和你们下,我们就是狗。然后两拨人气哼哼地走了,那样子像结下了血海深仇似的。
转眼之间,也许半天,最长也超不过一天,两拨人又凑在一起了,老远就招呼:老石呀,来来来,咱们再下一盘。父亲挽挽袖子道:来就来,谁怕谁呀。老尚、老王、老李伴随在父亲左右,相拥着向凉亭走去。没下几盘,又开始吵,然后,又是不欢而散。
父亲在不下棋的时间里,莫名其妙地想念孙子孙女们。他每天早晨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翻开新的一页日历,然后他巴望着周末早一点到来。只有到周末的日子里,他才能见到可爱的孙子、孙女们,那是个开心的日子。他给他们讲故事,只有孙子、孙女们在时,他才能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是他们又一次让他温习了自己光辉灿烂的岁月。
孙子、孙女们,也有如一缕清新甜蜜的风,滋润着他。
有时晚上没事,父亲实在熬不住了,就开始逐个地给孙子、孙女打电话,咿咿呀呀,孩子似的和孙子、孙女们聊上一阵子。母亲就说:行了,说一会就算了,孩子们要写作业哪。父亲说:不忙,不忙,再说一会儿。父亲听着淼淼和小岛在电话里奶声奶气喋喋不休的声音,父亲的脸上如盛开了一朵花。
孩子们有时也主动把电话打过来,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磨合,他们发现爷爷原来也是很可爱的,可爱之后,便也离不开他了。电话铃响起时,父亲和母亲总要争着去接电话,一方先拿起话筒眉飞色舞讲起时,另一方在一旁就急得直搓手,不时地提醒对方道:都过五分钟了,该轮到我了。对方就是死握话筒不松手,表情依旧是眉飞色舞。
讲完之后,两个人总要理论一番,谁比谁多说了。少讲的那一方吃了多大亏似的在一旁赌气,有时一晚上也不理对方。父亲定的熄灯号吹响时,两人就睡下了,依旧是谁也不理谁。好在这样的气是怄不过夜的。当第二天,起床号响起时,两人似乎都把昨晚的事忘记了。父亲跑步,母亲做饭。吃饭时,两人又商量着去菜市场。现在父亲买菜的大权已经旁落了,经过据理力争,母亲又重掌了买菜的大权,左手提筐,右手死抓钱袋。父亲只能相跟着了,他似乎是母亲的保镖。虽说这样,父亲也知足了,他嗅着带着泥土芳香的茄子土豆们,心里愉悦着巨大的幸福。
父亲已经完全适应了离休后的生活。父亲觉得离休后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习惯了,一切都无所谓了,日子就又是日子了。
在又一次检查身体时,老李住院了。在以后的日子里,干休所院落里,便少了老李的身影。父亲他们就议论,老尚说:老李前几天还好好的呢,咋说住院就住院了呢。
父亲也说:可不是,秋天的时候还为一个萝卜楼上楼下的跑呢。
二野和四野的人又聚在一起吵吵嚷嚷地下棋时,父亲依旧要很民主地争求司、政、后各位首长的高见,当父亲把头转向左边老李经常坐的位置时,那里已经人去位空了。父亲再次把目光停留在那里时,总要愣一下神,然后拿起一枚棋子大声地说: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