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第6/6页)
慧仙毕竟是聪明的,她察觉到后勤科那些人不买她的账了,撒娇没用,耍泼没用,为他们倒茶是不可能的,她选择走开,自己一个人去玩扑克。她知趣了,轮到别人不领情,有人把一箱灯泡有意无意地放到慧仙的课桌上,一放放了好几天。慧仙要人把那箱灯泡搬走,没人过来搬,她千仇百恨涌上心头,自己搬起纸箱来重重地砸到地上,一声很脆很尖利的巨响,就像一枚炸弹爆炸。这一响把周围的人都引过来了,七嘴八舌地批评她,说你这个丫头无法无天了,敢故意打碎一箱灯泡,要赔的,很多钱!你这丫头,怎么培养你也没用,天生是船上的野孩子,野惯了,没有规矩的!还有人干脆指着慧仙的鼻子说,你还以为你是小铁梅呢?现在你算老几?这综合大楼里,没你耍泼的地方了。
慧仙受到了群情激愤的围攻,一下傻眼了,她一张嘴吵不过十几张嘴,跑到赵春堂办公室去搬救星,已经迟了。有人先拿着碎灯泡在那里告状,赵春堂虎着脸把她关在门外,说,不准进来,你还有脸跑我这儿来?回去写检讨,写一份深刻的检讨,马上给我交来!
她坐在四楼的楼梯上哭,哭也没用,那份检讨磨磨蹭蹭写了三天,最后还是交出去了,贴在综合大楼门厅的墙上。她每天去食堂吃饭要从门厅那里经过,像罪犯低着个头。对于综合大楼这个忽热忽冷的家,她开始有了一点畏惧,除了一日三餐,终日躲在宿舍里,哪儿也不去了。那几天她尝试过学习,各种书籍都找出来隆重地放在枕边,从《实践论》到《绒线编织法》,可惜一本也看不下去,她就俯在窗台上看外面的风景,看着风景,忍不住地要嗑瓜子,越苦闷越想嗑,她的苦痛,最后依旧化作了窗台上的一大堆瓜子壳。
她开始反思自己的人际关系,与冷秋云为敌,对她很不利,慧仙心里是清楚的。她一厢情愿地要和冷秋云改善关系,在冷秋云的桌上放了南瓜子,床上放了盒饼干,枕头下面塞了一双卡普龙丝袜,可惜这种努力来得太迟了,冷秋云对着那礼物冷笑,拿这东西来收买我?收买我干什么?我不是你的柳爷爷,也不是你的赵叔叔!她拿起瓜子和饼干从窗口扔下来,正好顾瘸子在楼下走过,结果南瓜子和饼干全都落在顾瘸子身上,顾瘸子把瓜子扫到垃圾箱里,把饼干拿走了。
油坊镇是慧仙的天堂,也是她的地狱。好多地方她不屑于去,好多地方她不敢去——好多地方她一去,就被人指指点点的,一去就后悔了。有一天她嗑着瓜子往码头上走,走到驳岸上,看见向阳船队的十一条船正好停泊在岸边卸油料,这一瞬间时光倒流,她鬼使神差地往一号船的跳板上跨。刚跨上去,人还没站稳,孙喜明女人看见了她,啊呀慧仙,慧仙你总算知道回来了!这惊喜的喊声粗声大嗓,反而把慧仙吓了一跳,她一慌把手里的一纸包瓜子扔进河里去了,船民们闻声出来,看见她正歪着身子站在一号船跳板上,扭头看河里漂浮的一堆瓜子。几条船上的呼唤声此起彼伏响起来,慧仙,到我家来!慧仙,上我家的船,来吃饭!孙家的小儿子小福怕慧仙被别人抢去,冲到跳板上来拉慧仙,姐姐快过来,快走过来啊,上我家吃饭!跳板一晃,慧仙惊叫起来,她平衡着身子抬起脸,脸色竟然是煞白煞白的,晕,怎么这么晕呢?她指指自己的额头,朝小福勉强地笑了笑,姐姐头晕呢,我不会走跳板啦,下次再过来看你们。说完她朝孙家人挥挥手,一扭身跑了。
慧仙的回家之旅走了一半就取消了,是她自己取消的,这让向阳船队的船民们感到有点伤心。她不惦记船队,船队的人惦记她;她不关心向阳船队,船民们却四处打听她的前途和未来。她的事情反正也不算什么机密,很快大家就打听清楚了,慧仙在综合大楼失了宠,前途很渺茫,未来很模糊。这结局是谁也没料到的,船民们都想知道她以后会怎样,去问孙喜明。孙喜明果然知道一点内情,他唉声叹气地说,你们有谁听说过人有“挂”命的?慧仙这孩子,就是个“挂”命——小时候“挂”了那么多年,才出息没几天,听说最近又被赵春堂“挂”起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