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女性Ⅰ(第19/24页)

“我表达不好自己的观点,但我觉得这是不公正的。”摩莉说。

“我毕竟只写过一部小说。”

“是啊,如果那本书给你带来的财源断了,你打算做点什么呢?你的幸运全靠它,总有一天那钱会断源的。”

安娜竭力保持沉默。摩莉的话中显然含有恶意:她的意思是说,我很高兴你也不得不屈服在我们其他的人所面临的压力面前。安娜心里想,我真希望自己对什么事都不那么敏感,任何小小的情感波动都没有。如果能做到对什么事都视而不见,麻木不仁,那每一次跟人谈话,每一回与人交往就会像穿越一座废矿那样轻松自在了。我为什么不承认这个事实:一个人最亲密的朋友有时也会在你的肋部深深地扎上一刀呢?

她几乎想冷冷地说:“我的钱来得很慢,我不得不尽快找一份工作,你听见这话一定很高兴。”但临时又改了口,装出高兴的样子,就摩莉那番话的表面含义回答她:“是的,我想我不久就会缺钱花了,我必须尽快找一份工作。”

“我不在时你没有做过什么事?”

“为了谋生我当然做过许多这样那样的事。”摩莉看上去仍有些怀疑,安娜只好随她的便。她以轻松幽默的口吻略带伤感地说:“这是很糟糕的一年。首先,还差点跟理查发生暧昧关系。”

“这倒有可能。只要一想到理查,这一年的日子就过不好了。”

“你知道,有趣的是,他那边的情况乱七八糟的,你一定会感到奇怪——你为什么从不跟理查谈谈他的工作呢?这真有点怪。”

“你的意思是说,你对他感兴趣是因为他有钱?”

“哦,摩莉!当然不是。根本不是。我已经对你说过,一切都乱套了。那边的人什么也不相信。他们使我回想起中非的白人——他们以前总是说:好了,再过五十年黑人就要把我们赶下大海去了。他们说这话时显得很开心。那意思换句话说就是,‘我们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错的。’但结果呢,根本用不着那么长的时间。”

“还是说说理查吧。”

“他带我去赴一次盛大的晚宴。那是一次重要的聚会。全欧洲的铝锅铝罐、茶壶清洁剂或飞机的螺旋桨什么的——反正是这一类东西的控股权被他刚刚买了下来。在场共有四个商界巨头和四个漂亮小妞。我也算小妞中的一个。我坐在那里,看着围住桌子的那一张张脸。天哪,那场面可真叫触目惊心。我似乎回到了最原始的共产主义的阶段——你知道,那时候的人一心只想着如何养出私生子——我的话是说,即在人类开化以前,那些配对的男女也都是这样不负责任的。我看着那些脸;我只是坐着,看着那些脸。”

“你这话我们以前也经常说。”摩莉说,“还是说点新鲜的吧。”

“一切都那么明目张胆。还有他们对待女人的手段呢——当然都是无意的。我的上帝,我们也许会时时觉得生活糟透了,但至少我们那些伙伴还有一半是开化的,对此我们真是倍感幸运。”

“还是说说理查吧。”

“好吧。这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是其中的一个插曲而已。他驾驶他那辆新美洲豹把我送回家。我请他喝咖啡。他早有思想准备。我坐在那里思考着。他并没有比那些曾经跟我睡过觉的笨蛋更坏。”

“安娜,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你说这话好像你从来就没有碰到过这种极不道德的情况。真见鬼,我的想法怎么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就是你说话的方式。我觉得很新鲜。”

“我相信。但我想——如果我们过的是一种所谓的自由生活,那就是说,像男人一样的自由生活,我们为什么就不应该像他们那样说话呢?”

“正因为我们并不一样。这是问题的关键。”

安娜笑了起来:“男人和女人,束缚和自由,善和恶,是和非,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性和爱情……”

“安娜,理查后来又怎么样?”

“没什么。你问得也太多了。我坐着喝咖啡,看着他那张愚蠢的脸,心里一边在想:假如我是个男人,我就会上床了。这完全有可能,因为我觉得他很愚蠢——我是说如果他是个女人。后来我便感到很厌倦。很厌倦很厌倦。他看出我的厌倦感,于是想开导我。他站起身,对我说:哦,我想我无论如何得回到普兰大街十六号自己家里去了。他期待我说,哦,不,我舍不得你走。你知道,这位可怜的已婚男子受妻子儿女的连累。男人们都如此。请可怜可怜我吧,我不得不回到普兰街十六号自己的家里去,回到市郊那所凄凉的、设备齐全的房子里去。他这么说。这话他说了三遍——就好像他并不住在那里,而且并没有结过婚,好像那房子与他毫无关系。普兰大街十六号那幢房子和那位太太全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