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4页)

我心爱的座位是一块光滑宽阔的大石头,又白又干,突出在山溪中间,只有涉水才能过去;这个绝技我是光着脚完成的。这块石头正好宽阔得够另外一个姑娘和我两人舒舒服服地坐下。那时候,我的好朋友是一个叫玛丽·安·威尔逊的姑娘。她精明,善于观察。我喜欢和她在一块,一部分是因为她聪明,主意多,一部分是因为她的举止使我不感到拘束。她比我大几岁,对世事比我懂得多,能告诉我许多我爱听的事;和她在一起,我的好奇心能够得到满足;对于我的缺点错误,她也采取宽大的放任态度,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不加阻拦或约束。她喜欢叙述,我喜欢分析;她爱讲,我爱问;所以我们俩就如鱼得水,相处得很好;通过我们的交往,即使没有多少长进吧,至少获得不少的乐趣。

这时候,海伦·彭斯在哪儿呢?我干吗不跟她一块儿度过这自由自在的可爱日子呢?我把她忘了吗?还是我卑鄙得对她那纯洁的友谊感到厌倦了呢?的确,我上面说的玛丽·安·威尔逊不如我的第一个相识,她只会给我讲一些有趣的故事,回答我喜爱的生动尖刻的闲聊。至于海伦,如果我说得不错的话,她却能够使有幸欣赏她的谈话的人,品味到高超得多的东西。

真的,读者;我知道这一点,也感觉到这一点;虽然我是个有缺点的人,有很多短处,没有什么可以弥补过错的长处,但是我从没对海伦·彭斯感到厌倦过;我对她怀有的眷恋之情也从没停止过,这种感情和曾经激励过我的心的任何一种眷恋之情相比,都是同样地强烈、温柔和充满崇敬。海伦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对我表示出一种悄悄的忠实友谊,从没因为心情不好而让它受到损害,也从没因为恼怒而让它受到干扰,既然这样,我又怎么可能不对她怀有眷恋之情呢?但是当时海伦在生病,她被搬到楼上不知哪个房间里去了,我几个星期没看见她。据说,她并没有和伤寒病人一起住在房子里辟为病室的那一部分,因为她生的是肺病,不是斑疹伤寒;由于我无知,我还以为肺病是一种轻病,只要护理得好,过一个时期肯定会好转呢。

我的这个想法由下述的事实加强了。有一两次,在阳光绚丽的温暖的下午,她从楼上下来,由谭波尔小姐陪着到花园里去;但是,在这种场合,我是不允许去和她讲话的;我只是从教室的窗户里看见她,当时又看不大清楚;她总是裹着很多衣服,远远地坐在廊檐下。

六月初的一个傍晚,我和玛丽·安在树林子里待到很晚;我们和往常一样,不跟别人在一块,而是逛到很远的地方,远得迷了路,不得不到一所孤零零的茅屋那里去问路。茅屋里住着一男一女,他们养着一群靠吃林中野果长大的半野的猪。等到我们回来,月亮已经升了起来。一匹矮马站在花园门口,我们认出那是外科医生的马。玛丽·安说,她猜想一定有人病得很重,所以才会在晚上那个时候还派人去把贝茨先生请来。她走进房子;我却在外面逗留了几分钟,把我在森林里挖出来的一把根栽在我的花园里,只怕等到早晨根会枯掉。这件事做好以后,我又耽搁了一忽儿。降露水的时候,花香是那么的甜;那是一个如此可爱的夜晚,那么宁静,那么暖和;还有点夕阳余晖的西方那么清楚地预示下一天又是个好天;月亮如此庄严地在暗黑的东面升起。我正注视着这一切,尽孩子所能地欣赏着,脑子里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想法:“现在病危躺在床上,那是多么悲哀啊!世界真可爱,被迫离开世界,不得不到那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将是凄惨的。”

于是我的脑子作出第一次认真的努力,要理解灌输给它的有关天堂和地狱的事;它第一次畏缩起来,感到束手无策;它第一次往后看看,往两边看看,往前看看,看到周围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深渊;它只感觉得到它所在的一个点——现在;其余的一切都是混沌的云和茫茫的深渊;一想到在这一片混沌中晃动下沉,它就吓得打战。我正沉浸在这个新的想法中,却听到前门给打开了;贝茨先生走了出来,还有个护士跟他在一起。她看着他骑上马走了以后,刚要关门,我就奔到她跟前。

“海伦·彭斯怎么样?”

“很不好,”回答说。

“贝茨先生是来看她的吗?”

“是的。”

“他说她怎么样?”

“他说她在这儿不会多久了。”

这句话,要是我昨天听见,那就只会被理解为她就要被送到诺森伯兰她自己的家里去。我决不会疑心是指她快死了;但是现在我立即明白;它使我清清楚楚地理解到,海伦·彭斯在世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她即将被送到天国去,如果的确有这样一个天国存在的话。我感到一阵恐怖,然后感到一阵强烈的悲痛,最后感到一个愿望——一个需要,要看看她;我问,她睡在哪个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