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9/9页)

“亲爱的里德太太,”我一边把她要的水递给她,一边说,“别再去想这一切了,让它从你的心里消失吧。原谅我的气话,我那时还是个孩子;在那天以后,已经八九年过去了。”

她没听我说的话;可是,她喝了一点儿水,喘过气来,又接着说:“我确实忘不了;我就报复了;因为你过继给你叔叔,去过优裕舒适的日子,是我受不了的。我给他写了回信,说很遗憾,让他失望,简·爱已经死了,她在劳渥德生伤寒病死的。现在按你的心愿办吧,你愿意,就马上写信去否定我的话——去揭穿我的谎话吧。我想,你生来就是折磨我的,我到临终还要回忆起这件事,心里不得安宁,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决不会动心,干出这种事来。”

“要是你接受劝告,不再去想它,舅妈,而怀着仁慈和原谅来看看我——”

“你的脾气很坏,”她说,“这种脾气我到今天都还觉得不可理解;怎么会八九年中不管人家怎样对待你,你都忍耐、沉默,而在第十年却一下子火冒三丈,我永远也不能理解。”

“我的脾气不像你想的那么坏;我容易激动,却不爱报复。小时候,有很多次,只要你容许我,我会很高兴地爱你;现在我真心诚意渴望跟你和好;吻我吧,舅妈。”

我把脸颊凑近她的嘴唇;她不愿碰。她说我在床上弯下身,使她透不过气来;她又向我要水。我把她扶起来让她靠在我胳臂上喝水,我让她躺下的时候,把手放在她那冰冷潮湿的手上;细弱的手指一接触到我的手就缩了回去——失神的眼睛躲开我的凝视。

“那么,随你爱我还是恨我,”我最后说,“你得到了我的完全的、自动的宽恕;现在请求上帝的宽恕;安心吧。”

可怜的痛苦的女人!对她来说,现在要努力改变她习惯的想法,已经是太迟了;活着的时候,她曾经恨我——临终的时候,她必须还是恨我。

这时候,护士走了进来,白茜跟在后面。我又逗留了半个小时,希望能看到一点和好的迹象;可是她没表示。她很快又陷入昏迷;没再清醒过来;就在那一夜十二点钟,她去世了。我没在场给她闭上眼睛;她的两个女儿也没在场。第二天早上别人来告诉我们一切都过去了。那时候,已经在给她大殓。伊丽莎和我过去看看她;乔奇安娜突然嚎啕大哭,说她不敢去。赛拉·里德一度健壮、灵活的身体,僵硬、静止地躺在那儿;她那无情的眼睛由冷冷的眼皮覆盖着;她那额头和强硬的特征还带着她那冷酷心灵的痕迹。在我看来,那具尸体是个奇怪和严肃的东西。我怀着忧伤和痛苦的心情凝视着它;它引不起任何温柔、甜蜜、同情、希望或克制的感情;只能引起一种为她的悲哀而不是为我的损失而感到的剧烈痛苦,引起一种对这样一种死的恐怖所感到的忧郁、无泪的惊愕。

伊丽莎镇静地俯视着她的母亲。沉默片刻以后,她说:“像她那样的体质,本来应该可以活到高年;她的生命让烦恼缩短了。”接着,一阵痉挛使她的嘴收缩了一下;痉挛过去以后,她转身离开了房间,我也离开了。我们两人都没掉一滴眼泪。

【注释】

(1)烟水晶,苏格兰凯恩高姆山产的一种黄褐色石英。

(2)英语中aunt可指舅妈也可指姨妈或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