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2/8页)

这种思想上的折磨叫我再也支持不住,我起身跪着。夜已经来临,星辰已经升起;一个安全、宁静的夜,太静了,使恐惧都不能来作伴。我们知道,上帝无处不在;但是,在他的作品最大规模地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肯定是最能感到他的存在;正是在那无云的夜空,在他的世界默默地转动着前进的地方,我们能最清楚地看到他的无限,他的全能,他的无所不在。我跪着为罗切斯特先生祈祷。抬着头,我泪眼模糊地看到宏伟的银河。想起了那是什么——那儿有那么多数不清的星系像一道淡淡的光痕扫过空间——我感到了上帝的伟大和力量。我肯定他有能力拯救他所创造的东西;我越来越深信:地球和它珍藏的每一个灵魂都不会毁灭。我把祈祷变为感恩;生命的源泉也就是灵魂的救星。罗切斯特先生是安全的;他属于上帝,他会被上帝所保护。我再一次偎依在小山的怀里;不一会儿就在睡眠中忘却了悲哀。

可是第二天,“贫困”苍白而光秃地来了。在小鸟离巢以后很久,在蜜蜂趁露水未干、在一天中最美好的黎明来采石楠蜜以后很久——在早晨长长的影子已经缩短、阳光已经充满大地和天空的时候——我起身,向四下里看看。

是怎样的一个完美的、安静而又炎热的白天啊!这个蔓延开去的荒原是怎样的一个黄金沙漠啊!到处都是阳光。我但愿能够生活在阳光里,并且靠阳光为生。我看见一条蜥蜴跑过那块岩石;我看见一只蜜蜂在甜的越橘中忙碌。这会儿我真愿意变成蜜蜂或者蜥蜴,让我可以在这儿找到合适的食物和永久的藏身之所。但是我是一个人,有人的需要;我不能在没有东西满足这些需要的地方久留。我站起来;回头看看我离开的床。对于未来毫无希望,我只巴望这个——我的创造者那天夜里认为应该趁我睡着,把我的灵魂从我这儿要去;我这个疲乏的身躯,由死亡解救出来,不再和命运冲突,现在就只消安静地腐烂,和平地跟这荒野的泥土混合了。然而,生命,连同它的一切需要、痛苦和责任,都还为我所有。负担还得背负下去;需要还得满足;痛苦还得忍受;责任还得完成。我出发了。

又走到惠特克劳斯,我沿着背太阳的那条路走去。太阳现在又热又高。我已经没有意志力来根据其他情况决定我的选择。我走了很久,觉得自己已经走得差不多够了,可以心安理得地向几乎把我压垮的疲劳屈服——可以放松一下这种强迫的行动,我就近在我看见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毫不抗拒地屈服于充塞我的心灵和肢体的麻木——这时候,我听到一阵钟声——一阵教堂的钟声。

我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在那里的富于浪漫色彩的小山之间,我看到了一座村落和一个尖顶。一个小时以前,我已经不再注意山的变化和景象了。我右边的山谷布满牧草地、麦田和树林;一条闪亮的溪流蜿蜒地穿过不同色彩的深绿浅绿、成熟的麦子、浓郁的林地、明亮和满是阳光的牧场。隆隆的车轮声把我叫回到我面前的大路上来,我看见一辆装满东西的沉重的货车吃力地爬上小山;再过去不远是两头母牛和赶牛人。人类的生活和人类的劳动就在近旁。我得挣扎着前进;努力像别人一样生活和劳动。

大约下午两点钟光景,我走进了村子。在一条街的尽头,有一家小铺子,橱窗里有几块面包。我渴望得到一块面包。有了那点食物,也许我就可以恢复一点精力;没有它,就很难再往前走。一到我的同类中间,我又希望有力量和精神。我觉得,饿得昏倒在村里的人行道上是丢脸的。我难道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换一个面包卷吗?我想了一下。我脖子上系着一条小的丝方巾;我还戴着手套。我几乎说不出处在极端贫困中的人是怎么办的。我不知道这两样东西中是否有一样可以被接受;也许不会;可是我得试试。

我走进铺子;那儿有一个女人。她看见来了一个穿着体面的人,猜想是位小姐,便彬彬有礼地迎上前来。她怎样招待我呢?我突然害臊起来;我的舌头就是不肯把我准备好的请求说出来。我不敢提出把半旧的手套和弄皱的方巾给她;而且,我觉得这么做是荒谬的。我只请求她允许我坐下歇一会儿,因为我累了。她原来以为来了一位顾客,现在感到失望,便冷冷地同意我的请求。她指了一个座位,我乏力地坐了下来。我感到难受得直想哭;可是觉得这样的表示不合情理,我就忍住了。不一会儿,我问她,“村里有女服裁缝或者普通的女裁缝吗?”

“有的;有两三个。干这行的够多了。”

我想了一下。我现在被逼到正题上来。我被带到面对“贫困”的地方,落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一个铜子。我得做些什么。可是做什么呢?我得到哪儿去求个职位。可是到哪儿去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