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第3/6页)

那是十一月五日,一个假日。我的小仆人帮我打扫好房子以后,已经拿了一便士的酬劳心满意足地走了。我周围的一切都是一尘不染、闪闪发光。地板冲洗过了,炉栅擦亮了,椅子擦得干干净净。我把自己也收拾得十分整洁,现在这个下午可以由我自己随意支配了。

翻译几页德语占据了一个小时。然后我拿起调色板和画笔,开始做比较容易、因而比较轻松愉快的事:完成罗莎蒙德·奥立佛的小像。头已经画好;只剩背景要上颜色,衣服要加阴影衬托;那丰润的红嘴唇上还要添一抹胭脂红——头发这儿那儿还要加一个柔软的发卷——天蓝色眼皮下睫毛的浓荫还要加深一点儿。我正全神贯注地画这些美好的细节,圣约翰·里弗斯在急急地敲了几下门以后就推开没关上的门进来了。

“我来看看你是怎么度假日的,”他说。“我希望,不在想什么吧?不在想,很好;你画画就不会觉得寂寞了。你瞧,我还不相信你,虽然你到现在为止一直很好地经受住了。我给你带来了一本书,让你晚上作为消遣,”他在桌上放了一本新出版的书——一首长诗。在从前,近代文学的黄金时代,常常有真正的作品给予幸运的公众,这是其中之一。唉!我们这个时代的读者就没有受到那样的优惠。可是,别泄气!我不会停下来指责或者抱怨。我知道诗歌没有死去,天才也没有消失;金钱并没有控制住其中任何一个,把它绑起来或者杀戮;总有一天它们两个都会再宣布它们还活着,它们就在眼前,它们自由,它们有力量。强大的天使,安全地在天堂里!当卑鄙的灵魂获得胜利、弱者为自己的毁灭哭泣的时候,它们在微笑。诗歌被摧毁了吗?天才给放逐了吗?不!平庸吗?不;别让嫉妒促使你有这个想法。不;它们不但活着,而且统治着,拯救着;没有它们遍及各处的神圣影响,你就会在地狱里——在你自己的卑鄙形成的地狱里。

当我急切地浏览着《玛米昂》(3)(因为那本书是《玛米昂》)的光辉篇页时,圣约翰弯下身来细细看我的画。他那高高的身体惊跳了一下,又直了起来;他没说什么。我抬头看看他;他躲开我的眼睛。我很了解他的想法,可以清清楚楚地猜出他的心思;这时刻,我比他镇定,比他冷静;当时我暂时地对他占有优势;我打算如果可能的话,要做点对他有益的事。

“尽管他坚定,能克制自己,”我想,“但是他过于苦了自己;他把每一种感情和痛苦全锁在心里——什么也不表达、坦白、吐露。我肯定,跟他稍微谈谈他认为他不该娶的这位可爱的罗莎蒙德,会对他有益;我要使他说话。”

我先说:“请坐,里弗斯先生。”可是,他像往常一样回答说,他不能停留。“很好,”我心里回答,“你愿意站,你就站着吧;但是你现在还不能走,这我已经下了决心;孤独对你来说,至少跟对我来说一样糟。我要试试,我是否能发现你吐露心事的秘密源头,在那大理石胸脯上找到一个小孔,让我可以滴一滴同情的止痛剂进去。”

“这张画画得像吗?”我直截了当地问。

“像!像谁!我没仔细看。”

“你仔细看了,里弗斯先生。”

对于我这种突然而奇怪的粗鲁,他几乎惊讶得跳了起来;他惊异地看着我。“哦,这还算不了什么,”我心里嘀咕,“我不打算被你那点儿固执吓退;我还准备好好儿地尽尽力呢。”我继续说:“你仔仔细细、清清楚楚地看过了;可是我并不反对你再看看,”我站起来,把画放在他手里。

“一张画得很好的画,”他说,“色彩非常鲜明柔和;描绘非常优雅准确。”

“对,对;这我全知道。可是像不像呢?像谁呢?”

他稍微克服了一下犹豫,回答道:“我想是奥立佛小姐。”

“当然是她。现在,先生,因为你猜对了,作为奖励,我答应照这张画仔细、忠实地再画一张给你,不过你得答应接受这件礼物。我不希望在一件你认为毫无价值的礼物上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

他还在凝视着那张画;他越看就把它抓得越牢,他也似乎越想得到它。“是像!”他喃喃地说;“眼睛处理得好;颜色、光彩、表情,都很完美。它还在笑!”

“有像这样的一张画,会使你得到安慰呢,还是使你感到痛苦?告诉我。等你到了马达加斯加,或者好望角,或者印度,有这个纪念品,对你来说,是一个安慰呢,还是一看到它就勾起令人颓丧和痛苦的回忆呢?”

这时候,他偷偷地抬起眼睛;他迟疑、困惑地看看我,然后又去看那张画。

“我喜欢有这张画,那是肯定的;至于是不是明智或者聪明,那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