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戈根的脑袋(第3/5页)
"但是它留下了我,"侄子回答,"我被捆绑在了一个丑恶恐怖的社会制度里,要为它尽责,却无能为力;我尽力想实现我亲爱的母亲的最后遗愿,遵循我亲爱的母亲最后的眼光所示意的处世之道:宽大为怀,消灭冤孽。但我却因为始终找不到帮助,也没有权力,而徒劳地痛苦万分。""因此你想从我这儿获得,我的侄子,"侯爵说,还用食指碰碰他的胸前,这会儿他俩正站在壁炉前面,"你会永远得不到的,相信这一点吧。"侯爵手持鼻烟盒,静静地瞧着他的侄子,白皙的脸上,条条精细挺直的皱纹凶残而狡诈地挤压在一起。
他又用手指碰碰他的侄子,好像他的手指是一柄短剑的尖头,他可以优雅地用它戳穿他侄子的身躯似的。他接着说:"我的朋友,为了使我赖以生存的制度永存不变,我愿意为此而死。"说完,他狠狠地吸了一口鼻烟,将烟盒装进衣袋里。
"最好理智点,"他摇了摇桌上的小铃,又补充道,"接受你天生的命运吧。我看你是误入歧途了,查尔斯先生。""对我来说,财产和法国都已丧失了,"侄子哀叹道,"我放弃所有这一切。""这些都是你的吗?法国也许是的,但财产呢?这几乎不值一提,但是,它已经属于你了吗?""我这么说,并不想宣称它已经属于我了。如果你明天将它传给我,""我希望这不太可能。""或者二十年以后,""你太抬举我了,"侯爵说,"不过,我倒喜欢这样的假设。""我将放弃它,在别的地方过另一种生活。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可放弃的,不过是一片痛苦和废墟而已,不是吗?""哦!"侯爵说着环视一下华丽的房间。
"在这儿看来,它的确是豪华漂亮的,可是,如果将它放在天空下,借着日光,整体地审察一下,就会发现它不过是一座正在崩溃的破塔而已,它是由挥霍无度,管理不善,敲诈勒索。债务。抵押。压迫。饥饿。赤贫和痛苦堆砌而成的。""哦!"侯爵又心满意足地应了一声。
"如果有一天这房子属于我了,我要把它移交给更有资格得到它的人,让它慢慢地(如果有可能的话)脱离开将它拖垮的那些重负,这样,那些不堪忍受却又无法离开它的苦难的人们,在下一代也许可以少受些痛苦;但是,它现在还不属于我。这房子和这片土地都已经被人诅咒了。""那么你呢?"叔父问道。"请愿谅我的好奇,你是否遵照你的新哲学,体面地去生活呢?""当然,我必须像我们所有的同胞,甚至包括贵族的后裔,将来某一天为了生存而必须的那样,工作。""比如说,在英国。""是的。家族的声誉,阁下,在本国不会因为我而受到损害;而家族的姓氏在别国也不会因为我而受玷污,因为我在其他国家不再用这个姓氏。"刚才的铃声引来仆人点亮了隔壁卧室的灯。隔壁通明的光亮穿过相连的门道照了进来。侯爵朝那边看看,听着贴身男仆退出去的脚步声。
"英国对你很有吸引力啊,我看你在英国的成绩也不过如此,"他说完,转过头,安祥地朝他的侄子微微一笑。
"我已经说过了,关于我在那儿的成绩,我认为那得感谢你的恩惠,阁下。至于说到其他原因,我要说那儿是我的避难所。""那些自吹自擂的英国人说它是许多人的避难所。你认识在那儿避难的一位本国同胞吗?一位医生?""是的。""同他女儿住在一起?""是的。""对了,"侯爵说,"你累了,晚安!"他十分优雅地点点头,脸上流露出一种神秘的微笑,使他的道别蕴含着一种神秘的意味,他的侄子不由得张大眼睛,竖起耳朵。与此同时,他眼角细直的皱纹和两片薄而且直的嘴唇,以及鼻翼上的两个凹处,都嘲弄般地弯曲起来,流露出一种恶魔似的潇洒。
"是的,"侯爵重复道。"一个和女儿在一起的医生。是的。新的哲学因而而开始!你累了。晚安!"他此时的神色就像府邸外面那些石雕的人面那样高深莫测。他的侄子朝门口走去时,仔细地察看着他的脸,但一无所获。
"晚安!"叔父说。"希望明天早晨再见到你。祝你睡个好觉!拿火把将我的侄子送到他的卧室里去!,如果你愿意,就把我的侄子烧死在床上好了。"他在心中对自己说。然后,他再次摇晃小铃,召唤他的贴身男仆到他的寝室中来。
贴身男仆来了又走了。侯爵老爷穿着宽松舒服的睡衣,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准备在这个依然闷热的夜晚静静地睡个好觉。他的睡衣在走动中发出沙沙的声音,而软底拖鞋却悄无声息,就像一只工于心机的老虎。这时的侯爵就如故事中所描述的那种中了邪的凶残恶毒的侯爵,一会儿由人变成虎,一会儿又由虎变成人。
他从奢侈华丽卧室的一头踱到另一头,回忆起白天旅途中的一些片断:夕阳西下时候的缓慢爬坡,落日终于下山的景象,山坡,磨坊,悬崖上的监狱,山谷中的小村庄,泉水附近的农民,和那个手持蓝帽,指点马车链条的修路工。那潭泉水使他记起巴黎的喷水池,那只放在水池底座的小包裹,那些俯身细察那包裹的妇人们,还有那举臂哭叫"死了"的高个子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