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九天(第2/3页)
"上帝啊!"他大惊失色,说道:"怎么回事?"普洛丝小姐神色慌张地来到他面前,靠着他的耳朵说:"天啊,天啊,全都完了!"她哭了,捧着双手。"怎么告诉小金虫呢?他认不出我,而且做起了鞋。"洛里先生极力安慰她,然后自己走进了医生的房间,凳子朝着灯光放着,像他以前看到鞋匠工作时一样。他低着头,正忙着。
"莫奈特医生,我亲爱的朋友,莫奈特医生!"医生抬头看了他一会儿,半疑惑半恼怒地,然后又低头干活了。
他已将外套和背心脱掉,衬衫也在领口处敞开了,如同以前干活时一样,甚至那副枯槁憔悴的脸色也复原了,他埋头干着,毫不耐烦地,似乎觉得别人打搅了他了。
洛里先生看了看他手中的活,发觉是从前一只旧式鞋子。他捡起放在他身边的另一只鞋问他这是什么?
"一位小姐的步行鞋,"他轻声地嘀咕,头也不抬,"它早该做完了。别动它。""但是,莫奈特医生,看看我!"他服从了,显出一副机械顺从的老样子,手头的活计却没停下来。
"您认识我吗?我亲爱的朋友?多想想,这可不是您干的活。想想,亲爱的朋友!"什么也不能使他开口说。他有时抬起头看你一眼。但是,怎么劝说也不能从他嘴里掏出一句话。他默默地做呀,做呀,做呀,对他讲的话如同落在了无回音的墙壁上或者空中。洛里先生能发现的唯一的一丝希望是他有时偷偷地抬头看看,那时,似乎有一种淡淡的好奇和迷茫的表情,似乎他正努力调解他心头的疑问了。
洛里先生立即意识到,当前有两件事最为重要。第一,这事绝对不能让露西知道;第二,这事也绝对不能让所有认识医生的人知道。他和普洛丝小姐商量之后,立刻采取措施,对外声称医生身体不佳,需要彻底休息几天。为了出于好心隐瞒过他的女儿,普洛丝小姐给她写了一封信,谎说她父亲已经被请去治病,因走时慌张,草草给她写了几句话,已同时邮寄了,等等。
洛里先生采取了周密的办法,一心盼望医生康复。要是那希望能马上实现,他将有另一套方案。在他看来对医生的病情是最好的对策。
洛里先生一心盼望医生早日康复,希望自己的另一套方案能得以实施,他决定由自己亲自悉心看护他,而且尽可能做得不露痕迹。于是他为自己生平第一次不去特尔森银行上班作了安排,并在医生房间的窗口处占了个位置。
可是,他不久就发现强迫医生说话是有害无益的,因为只要一勉强,他就忧心忡忡。他第一天就放弃了那个计划,决定只是每时每刻陪着他,作为一种对他已陷入或正在陷入的幻觉的无声的抗议。于是,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里看书写字,以他所想得出的一种种愉快和自然的方式表明这是个自由的地方。
莫奈特医生别人给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别人给他喝,发病的第一天他一直埋头干活,一直干到天暗得看不见,直至洛里先生生平第一次看书到天暗,没法看书,也没法写字,他还继续苦干了半个小时,当他把工具收拾到一边,留待第二天再用时,洛里先生站起来对他说:"您要出去吗?"他用老样子低头看着他脚下的地板,又用从前的老样子抬头看看,然后用从前的低音重复道:"出去?""是的;和我去出去走走,为什么不去呢?"他不想说为什么不去,也不再多说一句话,可是,当他弯腰坐在凳子上,两肘支在膝上,双手抱着头时,洛里先生觉得他依稀在迷迷糊糊地问自己,"为什么不呢?"这聪明的生意人看到这里有机可趁,并决定把握住这一点。
普洛丝小姐和他每晚轮流值夜,并从邻座观察他。他在上chuang前来回踱了好长时间的步,但当他终于躺下来后,马上就睡着了。第二天早晨,他按时起床,直接走到凳子边去工作。第二天,洛里先生高兴地喊着他的名字向他打招呼,并与他谈起近来他们都熟悉的一些话题。他不作回答,但是他分明在听所谈的话,而且他在思索,尽管很模糊。这鼓励洛里先生一天中转好几次邀请普洛丝小姐进来参与。在那些时候,他们平静地谈到露西,谈眼前她的父亲:他们的态度跟平常完全相同,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他们谈话时心平气和,时间不长,次数也不多以免招他厌烦;而使洛里先生的友爱之心为之轻松的是医生抬头看他的次数多了,并且他大致也感觉到自己与周围环境的不协调。
当天色又一次暗下来时,洛里先生像前次一样问他:"亲爱的医生,您想出去吗?"像以前一样,他重复道:"出去?""是的,跟我去散个步,为什么不去呢?"洛里先生得不到回答,这次,他假装独自出去了,在外面停留了一小时后才回来。与此同时,医生曾移坐到窗前的椅子上,从那里俯看那棵梧桐树;但是当洛里先生回来时,他又溜回到他的凳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