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八章(第7/9页)

“就说我们吧,”他说,“我们为什么会相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机缘?这想必是我俩特定的气质在吸引着我们,让我们走到一起,就像两条河穿越遥远的时空,终于汇合到一起来了。”

说着他捏住她的手;她没有抽回去。

“精耕细作综合奖!”主席高声说道。

“比如说,我不久前上您家去的那会儿……”

“授予坎康普瓦的比内先生。”

“我怎么知道以后会跟您作伴呢?”

“七十法郎!”

“有多少次我都想走了,可最后我还是舍不下您,留了下来。”

“厩肥优胜奖!”

“正如今儿傍晚,明天,以后的每一天,我这一辈子,都要留在您身旁一样!”

“授予阿盖依的卡隆先生,金牌一枚!”

“因为我在别人身上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令人倾倒的魅力。”

“授予吉弗里-圣马丁的班恩先生!”

“所以我会永远记住您。”

“美利奴公羊……”

“可是您会忘记我,有一天我会像个影子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的。”

“授予圣母堂的贝洛先生……”

“噢不!我在您心里,在您的生活里,还是会有一席之地的,是吗?”

“肉猪良种奖,并列授予勒埃里塞先生和居朗布尔先生;六十法郎!”

罗多尔夫握着她的手,觉得这只手热乎乎地颤动着,犹如一只被捉住的斑鸠想要飞出去;可是,不知她是试着抽回这只手,还是对另一只手的轻按作出反应,她的手指做了个动作;他大声说道:“哦!谢谢!您没有拒绝我!您真好!您知道我是属于您的!让我看着您,让我把您看个够吧!”

一阵风从窗口吹进来,桌上的薄毯起了皱,下面的广场上,村妇们宽大的女帽飘了起来,宛似一群白蝴蝶在振动着翼翅。

“油菜子饼应用奖,”主席还在往下宣读名单。

他愈读愈快:

“人粪施用奖,——亚麻种植奖,——排水引流奖,长期租赁奖,——雇工劳作奖。”

罗多尔夫不再作声。两人相对凝望着。发干的嘴唇被一股强烈的欲火烧得颤动不已;两双手都变得柔软而乏力,自然而然地让手指紧贴在一起。

“萨斯托拉盖里埃尔的卡黛丽娜-尼凯兹-伊丽莎白·勒鲁,表彰她在同一农庄任雇工达五十四年之久,银牌一枚——奖金二十五法郎!”

“她在哪儿?卡黛丽娜·勒鲁!”参议员又重复一遍。

她还是没有露面,只听见传来一阵低语声:“去呀!”

“不。”

“往左走呀!”

“别害怕!”

“嘿!瞧她有多傻!”

“她到底在哪儿?”迪瓦施喊道。

“在!在这儿呐!”

“那就让她上来!”

于是,人们看见一个矮小的老妇人,衣着寒碜,全身干瘪,畏畏缩缩地走上了主席台。她脚上套着一双硕大的木靴,腰间束着一条蓝布大围裙。瘦削的脸庞裹在没有边饰的女帽中间,皱纹比日子放久了的苹果还多,红色短上衣的袖口里,伸出两只骨节粗大的长长的手。谷仓的尘土,洗衣的碱水,羊毛的粗脂,使这双手变得又糙又硬,布满老茧和裂口,尽管用清水冲洗过,看上去仍然脏兮兮的;而且,由于长年都在干活,手指总是微屈着,仿佛这双手本身就是她身受苦难的卑微见证。脸上印有一种修女般的峻刻的表情。眼神漠然,既无悲苦亦无矜悯,因而更其显得僵滞。成年累月跟牲畜打交道,久而久之也就变得木讷寡言,跟它们差不多了。这是她第一回瞧见自己被这么多人围在中间;这些旗帜,军鼓,穿黑礼服的先生,还有参议员胸前的荣誉勋章,她看着只觉得心里发怵,木呆呆地站在那儿,不知道是该向前走,还是该往后退,也不知道下面的人群干吗要把她推上来,这些评审先生又干吗要这么笑吟吟地看着她。这位操劳了半个世纪的女雇工,就这样站立在喜气洋洋的先生太太们跟前。

“请过来,尊敬的卡黛丽娜-尼凯兹-伊丽莎白·勒鲁!”参议员先生从主席手里接过获奖名单,开口说道。

他看了看名单,再朝老妇人瞧了瞧,语气慈祥地重复说道:“请过来,请过来!”

“你聋了吗?”迪瓦施从坐椅上跳将起来。

他冲着她的耳朵大声喊道:

“五十四年劳作奖!银牌一枚!二十五法郎!都是给您的。”

她接过银牌,端详着它,然后脸上漾开一股充满幸福的笑意;旁边的人听见她边往下走,边喃喃地说:“我要把它交给本堂神甫,请他为我做弥撒。”

“瞧她那股傻劲儿!”药房老板朝公证人俯过身去,大声说道。

评奖会结束了;人群四散开去;既然演讲已经念过,现在人人各就各位,大小事情一仍其旧:东家责骂雇工,雇工叱打牲口,获奖的牲口角上挂着荆冠,懒洋洋地回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