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94/1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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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布吕纳蒂埃(1849—1906),法国文学评论家。

在乡下,德·马桑特夫人因乐善好施而受人崇敬,但尤其是因为她那纯而又纯的贵族血统(象这样纯的血统早已是绝无仅有了,恐怕只有在法国历史上才能找到)使她的举止摆脱了平民所说的“装腔作势”,显得朴实无华,落落大方。她不怕拥抱一个不幸的贫苦妇女,叫她到城堡里去拉一车木柴。据说她是一个尽善尽美的基督教徒。她一心想让罗贝和一个富豪家的小姐成婚。既然是贵妇,就要象个贵妇样,从某个方面讲,就要装出朴实无华的样子。这是一场代价昂贵的赌注,因为只有在别人知道你可以不朴实,也就是知道你非常有钱的情况下,你假装的朴实才能使人拜倒。后来,当我同一个人讲起我见过她时,那人问我:“您一定觉得她很迷人吧。”但是真正的美是那么特别,那么新奇,以致我们看不出那是一种美。那天,我只在心里说,她有小小的鼻子,碧蓝碧蓝的眼睛,细长的脖子和忧郁的神情。

“听着,”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对盖尔芒特公爵夫人说,“我想,过一会儿,有一个你不愿意交往的女人要来看我,我还是先跟您打个招呼好,免得你到时措手不及。不过,你尽管放心,以后她再也不会来了,但今天得破例让她来一次。是斯万的妻子。”

斯万夫人看到德雷福斯案子越闹越凶,担心她丈夫的犹太血统会给她带来麻烦,早就恳求斯万无论如何不要讲德雷福斯无罪。斯万不和她在一起时,她就更是变本加厉,公开鼓吹最狂热的民族主义。而且,她竭力仿效维尔迪兰夫人,亦步亦趋;在维尔迪兰夫人的沙龙里,一种潜在的资产阶级反犹太意识正在觉醒,并且已达到了激烈的程度。斯万夫人的反犹态度使她终于加入了社交界的几个反犹妇女联盟。这一类组织纷纷成立,并和有些贵妇沙龙建立了联系。盖尔芒特公爵夫人是斯万的好友,但她非但不模仿那些贵妇,就连斯万毫不掩饰地想把妻子介绍给她的愿望,她也一直不予以满足。盖尔芒特夫人的这种做法似乎令人觉得奇怪。但我们以后会看到,这是公爵夫人与众不同的性格的一种表现形式,她认为“不必”做这做那,却武断地,非常武断地把她“自作主张”的决定强加给人。

“谢谢您给我打招呼,”公爵夫人说。“的确,这对我是很扫兴的。不过,我看见她能认出来,我会及时离开的。”

“我向您保证,奥丽阿娜,她很讨人喜欢,是一个很出众的女人,”德·马桑特夫人说。

“我不怀疑,但我感到不需要我亲自去证实。”

“你接到伊斯拉尔夫人的邀请了吗?”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为了改变话题,问公爵夫人。

“啊!感谢上帝,我不认识她,”德·盖尔芒特夫人回答说,“你应该去问玛丽—埃纳尔,她认识,我一直弄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儿。”

“不错,我认识她,”德·马桑特夫人回答说,“我承认我错了。但我已决定不再和她来往了。看来她是一个坏女人,而且毫不掩饰。况且,我们过去太轻信人,大好客。以后我再也不和这个民族的人打交道了。我们放着外省同一血缘的远房亲戚不来往,却向犹太人敞开大门。现在该看到他们是怎样感谢我们的了。唉!我有什么好说的,我有一个很可爱的儿子,可他竟象个疯子,什么样的蠢话都说得出来,”她听见德·阿让古尔先生影射罗贝,便又说了一句。“真的,说到罗贝,您没有看见他吗?”她问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今天是礼拜六,我想他会到巴黎来呆二十四个小时的,他肯定来看过您了。”

其实,德·马桑特夫人认为她儿子不会有假。她知道罗贝即使有假,也不会来看望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因此,她希望通过假装相信能在这里看见罗贝,使她疑神疑鬼的婶母原谅她的儿子。

“罗贝在这里!他甚至连一个字都没给我写过。我想,从巴尔贝克海滩回来后,我就一直没见过他。”

“他太忙,有那么多事要做,”德·马桑特夫人说。

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使德·盖尔芒特夫人的眼睫毛微微颤动,眼睛看着小阳伞的尖顶在地毯上画出的圆圈。每当公爵过于明显地冷落他的妻子时,德·马桑特夫人总站在嫂子一边,狠狠地指责她的同胞兄弟。德·盖尔芒特夫人每每想起她的保护,心里总不免充满感激和怨恨。她对罗贝的放荡其实是半恼半喜。就在这时,门又一次打开,罗贝走了进来。

“瞧,说到圣卢,圣卢就到,”德·盖尔芒特夫人说。

德·马桑特夫人背朝门,没看见儿子进来。当她看见时,她那颗慈母的心高兴得都要跳出来了。她的身子微微向前挺起,脸颤动着,又惊又喜地凝视罗贝:“怎么,你来了!真叫人高兴!太意想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