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章(第66/94页)

德·盖尔芒特先生见她如此内行地同我谈论我感兴趣的问题,高兴之极。他凝睇妻子赫赫有名的风采,聆听她对于弗兰茨·哈尔斯发表的高见,暗暗思忖:“她通今博古,晓畅一切。我这位年轻的客人可能认为他面前的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旧时代的贵妇人,当今找不出第二个。”正如我所看到的那样,他们同盖尔芒特这个名字已完全脱离了关系。从前,我根据他们的名字,想象他们过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生活,现在我觉得他们和别的男人或别的女人没有两样,只是比他们同时代人稍微落后一些,不过,两人落后的程度不等,就和圣日耳曼区的许多夫妇一样,妻子神通广大,能够停留在黄金时代,丈夫却运气不佳,只能回到历史的青年时代,当丈夫已进入奢靡的路易—菲利浦时代,妻子却还停留在路易十五时代。当我看到德·盖尔芒特夫人和其他女人没有两样时,起初颇感失望,但由于反作用力,再加上喝了几杯美酒,我开始感到这是令人赞叹的事。如果我们根据名字,想象一个名叫唐璜·德·奥地利的男人或一个名叫伊莎贝尔·德·埃斯特的女人,我们会看到他们同真实历史毫无联系,就象梅塞格里丝这一边和盖尔芒特城堡那一边毫不相干一样。无疑,在现实中,伊莎贝尔·德·埃斯特是一个小小的公主,她和在路易十四宫内没有取得特殊地位的公主大同小异。但当我们把她想象为独一无二的,因而是无与伦比的人时,就会把她看得和路易十四一样伟大,以致我们把和路易十四共进晚餐只看作一件有意义的事,却鬼使神差般地把伊莎贝尔·德·埃斯特,耐心地把她从这个神话世界移到真实的历史中,觉察到她的思想和生活一点也不具有她的名字使我们想象出来的那种秘性时,我们会感到失望,但继而会由衷地感谢这位公主,因为她对曼坦纳①的画了如指掌,她在这方面的知识可与拉弗内斯特②先生相提并论,我们至今尚未重视拉弗内斯特先生的知识,拿弗朗索瓦丝的话来说,我们把它看得比大地还要低。我爬上了高不可攀的盖尔芒特这个名字的高峰,沿着公爵夫人的生活足迹下坡,发现了一些熟悉的名字:维克多·雨果、弗兰茨·哈尔斯,可惜还有维贝尔,我不禁感到万分惊异,就象一个旅行者,在中美或北非一个荒野山谷中,由于地理位置遥远,花木名称奇异,觉得到处是奇风异俗,但当他穿过高大的芦荟树林或芒齐涅拉树林之后,发现居民——有时居然在一个古罗马剧场和一根雕刻着维纳斯女神的柱子的遗迹面前——正在阅读伏尔泰的《梅罗普》或《阿勒齐尔》,会感到多么惊讶。德·盖尔芒特夫人不为名,不为利,努力通过相似文化了解她永远不可能了解的文化,而这种相似文化对于我所认识的有文化的资产阶级妇女来说是那样遥远,那样高不可攀,就象一个政治家或医生对于腓尼基文化所拥有的渊博知识那样值得赞扬,但由于派不上用场而让人感到可悲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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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曼坦纳(1431—1506),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巴杜亚派画家,曾为伊莎贝尔·德·埃斯特的丈夫冈查加大公的宫殿作过壁画。

①拉弗内斯特(1837—1919),法国诗人和文艺评论家。曾是卢浮宫博物馆馆长。

“我本来可以给您看一幅很漂亮的画的,”德·盖尔芒特夫人亲切地同我谈着哈尔斯,“据有些人说,这是最漂亮的一幅画。我是从一个德国表亲那里继承过来的。可惜它在城堡里是一块‘采邑’。您不知道这个词?我也是才知道,”她继而又说,她喜欢拿旧习俗开玩笑,以为这样就显得时髦,但她却不自觉地、苦苦地眷恋着旧习俗。“您看了我那几幅埃尔现出反感,那就不用怀疑了,这肯定是一幅杰作。”斯蒂尔的画,我很高兴,但我承认,如果我能让您看哈尔斯的那幅作为‘采邑’的画,我会更高兴。”

“我看过那幅画,”冯亲王说,“是赫斯大公爵的肖像。”

“正是,他兄弟娶了我的姐妹,”德·盖尔芒特先生说,“而且,他母亲是奥丽阿娜母亲的堂姐妹。”

“至于埃尔斯蒂尔先生,”冯亲王又说,“我冒昧地说一句,尽管我没有看过他的画,因而谈不出任何意见,但我并不认为威廉皇帝应该克制对他的一贯仇恨,威廉皇帝是绝顶聪明的人。”

“是的,我和他一起吃过两次饭,一次是在萨冈姑妈家,一次是在拉吉维尔姑妈家。应该说,我觉得他非同寻常。我没觉得他头脑简单!但他身上有一种象染绿的石竹那样‘人为’的有趣的东西(她一板一眼,说得格外清楚),也就是一种使我惊奇,但不怎么讨我喜欢的东西。人工造出这种东西来固然令人感到吃惊,但我认为不造出来也未尝不可。我希望我的话不会使您感到不高兴。”“威廉皇帝绝顶聪明,”冯亲王又说,“他酷爱艺术,对艺术作品的鉴赏力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从来不会搞错:如果一件作品很美,他一眼就能识别,并且立即恨之入骨;如果他对一件作品表大家都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