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二章(第4/5页)
从游乐场出来,走到乐队所在地的广场,必须走下三级台阶.可是这群人却在台阶旁停了下来;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走下台阶,但是其中一个女人却挺身而出,往前走去;她的随员中敢跟她往前走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模样相当稳重的中年人,从外表看,各方面都很正派,但那模样却像一个十足的孤家寡人,也就是属于那种从不与人交往.任何人也不与他交往的那号人.紧跟在那位女士之后的另一人,是一名外表十分可疑的.十足的流浪汉.此外,就再没有人跟在那个怪女人后头了;但是,她走下台阶的时候,甚至没有回过头来看看,仿佛她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跟在她后头似的.她仍旧大声地又说又笑;她的穿戴非常讲究,非常华丽,但略嫌花哨了点.她经过乐队向广场的另一端走去,那儿有辆私人马车正在等候什么人.
公爵已经有三个多月没有看见她了.回到彼得堡以后的这些日子,他一直准备到她那儿去;但是,也许有种神秘的预感,使他想去而没有去.起码,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一旦遇见她,他会产生什么印象,他有时候满怀恐惧地极力想象可能产生的印象.有一点他很清楚......他俩的久别重逢将是痛苦的.在这六个月里,他好几次想起,在他还只从照片上看到这个女人的脸时,这脸给予他的最初的感觉;但是,他想起即使在仅由照片而产生的印象中,也有太多的令人痛苦的东西.在外省的那一个月,他几乎每天都跟她见面,这一个月对他的影响是可怕的,可怕到他有时候甚至想驱散对于这个不久以前的时光的回忆.在这女人的脸上永远有一种使他感到痛苦的东西:公爵在跟罗戈任谈话的时候,用一种无限的哀怜之感来形容他的这一感觉,这样说是正确的:这张脸还在照片上就曾在他心头唤起过痛苦的哀怜;对于这女人的同情,甚至为这女人而感到的痛苦,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心,而且直到现在也没有离开.噢不,甚至比这感情还要强烈.但是公爵并不满意他对罗戈任所说的话;直到现在,直到她现在突然出现的这一刹那,他才明白,也许凭直觉才明白过来,他对罗戈任说的话里究竟缺少了什么.缺少的正是足以表示恐怖的言词;是的,就是恐怖!他直到现在,直到这一分钟,才完全感觉到了这一点;他相信,而且由于自己的某些特别的原因,他深信,这女人一定疯了.倘若你爱一个女人胜过爱世上的一切,或者预感到有产生这种爱的可能性,可是你却突然看到她钉着脚镣,戴着手铐,关在铁栅栏里,在看守的棍棒下悲惨度日,......那么这种印象也许与公爵现在的感觉庶几近之.
"您怎么啦?"阿格拉娅扭头看着公爵,天真地拉了拉他的手,迅速低语道.
他向她转过头来,看了看她,望了望她那乌黑的.此刻在莫名其妙地闪闪发光的眼睛,他想对她微微一笑,但是倏忽间,又好像突然把她忘了,又把眼睛转向左边,又开始跟踪自己那奇特的幻像.这时,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正好走过小姐们的座椅.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在继续跟亚历山德拉.伊万诺芙娜说一件什么事,大概这事很可笑,也很有趣,他说得很快.很兴奋.公爵记得,阿格拉娅倏地低声说道:"这女人多......"这话模棱两可,也没有说完;她蓦地忍住了没再说别的,但是就这点也足够了.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旁若无人地走了过去,但是又忽然向他们这边扭过头来,仿佛现在才发现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似的.
"哎—呀!他不就在这儿吗!"她突然停下来叫道,"这人真是神出鬼没:派多少人出去也找不到他,他倒干脆坐这儿,谁想得到呢......我还以为你在那儿......在你叔叔那儿哩!"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面红耳赤,狂怒地看了看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又急忙扭过头去,故意不看她.
"什么?你难道不晓得?你们想想,他还不知道呢!开枪自杀啦!今天早上你叔叔开枪自杀啦!我还是方才,下午两点的时候听说的;现在已经半个京城都知道了;有人说他亏空了三十五万公款,有人说五十万.我还老指望着,他会留给你一大笔遗产呢;全给他挥霍光啦.这老头是个老色鬼......好了,再见,祝你bonnechance!(法语:好运气.)你当真不想去吗?怪不得你提前退伍呢,真坏!其实这都是废话,你知道,早知道啦:也许昨天就知道啦......"虽然在这无耻的纠缠里,在她故意显示本来不存在的交情和亲密无间里,一定另有目的,而且对于这点现在已经毫无疑问了,......但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起初还想置若罔闻,不了了之,对这个故意前来寻衅的女人视而不见,置之不理.但是,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的话却像一声霹雳打得他晕头转向;他一听到叔叔死了,脸就刷地白了,白得像块手帕,他不由得向那个报告噩耗的女人扭过脸去.就在这时候,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迅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并且叫大家跟她一起站起来,从那儿跑了出去.只有列夫.尼古拉耶维奇公爵在原地多待了一秒钟,似乎犹豫不决,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则仍旧站在那里,还没有从失神状态中清醒.但是叶潘钦一家离开后,还没走上二十步,就爆发了一场可怕的几乎大打出手的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