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葵姬(第11/12页)

这一天正是十月初第一个亥日,宫中照俗例吃“亥儿饼”①。因公子尚在丧服之中,此事并不大事铺张,只是在一只美丽的桧木食物盒里装了各色各样的饼,送给紫姬。源氏公子看见了,便走到南面的外殿里,召见惟光,对他说:“明日替我做这样的饼,不必太多,不必各色各样,只要一色的②,于黄昏时分送到西殿来。今天日子不好,所以要明天做。”说时面露微笑。惟光是个机敏人,立刻会意,并不详细叩问,一本正经地答道:“这个自然!定情之始的祝贺,当然要选日子。明天是子日,那么这‘子儿饼’要做多少呢?”源氏公子说:“今天的三分之一。”暗示明天是新婚第三日。惟光心照不宣,领命而去。源氏公子想:“这个人真能干!”惟光不告诉别人,在家里替主子做饼,几乎全是自己动手的。

①当时风俗:阴历十月内第一个亥日,大家做饼,名日“亥儿饼”。饼是各种色彩的。当时认为吃了这种饼可以消灾却病,子孙繁昌。至今有的地方还保存此风俗。

②当时习惯:新婚第三日,必在新郎新娘的枕边供饼,饼是一色的。

源氏公子要博得紫姬的欢心,多方哄骗,也很劳倦,他仿佛是今天新抢了一个人来,自己也觉得好笑,回想已往几年间对她的爱情,真不及今天的万分之一呢。人心真奇怪:现在教他别离一夜,也不能忍受了。

源氏公子所命制的饼,于第三日深夜悄悄地送来了。惟光用心很周到,想道:“少纳言乳母是个年长的人,如果叫她送去,深恐紫姬怕难为情。”便把少纳言的女儿——一个名叫弁君的小姑娘——叫出来,对她说:“你悄悄地把这个送给小姐。”便把一只香盒交给她,又说:“这是庆祝的礼物,你要好好地放在小姐枕边。要谨慎小心,不可失误!”弁君听了这话觉得希奇,答道:“我从来不曾失误过。”便接了香盒。惟光说:“真要当心,象‘失误’这等不吉利的话,今天是不可说的!”弁君道:“我难道到小姐面前去说这种话?”这弁君还是个孩子,不大懂得这东西的意义,伸手进帐去,把香盒放在紫姬枕边了。源氏公子自会将这饼的意义教给紫姬吧。

众侍女全不知情。看见次日早晨拿出香盒去,几个亲近的侍女方始恍然大悟。香盒中盛饼的盘子,不知惟光是在何时准备好的。盘子脚上雕刻非常精美,饼的样式也很别致,调度得十分讲究。少纳言乳母想不到公子如此郑重其事,心中非常满意。想起了公子这无微不至的宠幸,不禁感激涕零,但侍女们私下互相议论:“这等事情,悄悄地和我们商量才好,现在托付这惟光,不知此人心中作何感想?”

自此以后,源氏公子暂赴宫中或参谒父皇,亦必心挂两头,眼前时时出现紫姬那可爱的面影,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以前往来的许多情人,此时都写信来申恨诉怨,其中也有公子所最爱怜的人。然而现在他有了新欢,真所谓“豆蔻年华新共枕,岂宜一夜不同衾?”①教他怎肯离开呢?因此他谢绝一切,只装作居丧志哀的模样,回信中说:“身逢不幸,厌闻世事,且待忧思稍减,再当奉访。”便与紫姬片刻不离,悠悠度日。

且说今上的母后的妹妹栉笥姬②自从那天朦胧月夜与源氏公子邂逅之后,一直想念他。她的父亲右大臣说:“这也很好。他新近丧失了那位高贵的夫人,我就把这女儿嫁给他,有何不可?”但母后大不以为然,她说:“送她入宫,地位可以更高,有什么不好呢?”便竭力劝她去当朱雀帝的后宫。

①此古歌载《万叶集》。

②栉笥姬又称胧月夜,是右大臣的女儿,弘徽殿女御之六妹。今上即弘徽殿女御(今为母后)之子,称朱雀帝。

源氏公子对胧月夜原是另眼看待的、听见她要去当朱雀帝的后宫,心中不免可惜。但目下他的爱情集中于紫姬一身,无暇分向别人。他想:“人生实短,不须东钻西营,我就死心塌地地专爱这一个人吧。何必拈花惹草,徒然买人怨恨呢?”他回想过去种种苦厄,深自警戒。他又想起那个六条妃子:“这个人也很可怜。然而正式娶她为夫人,又有种种不便。还不如象近年来那样不即不离。那么每逢兴会,可以和她纵谈风月,添助雅兴,岂不甚好?”过去虽然为了生魂之事,略有嫌隙,但对她并不断念、关于紫姬,源氏公子有所考虑:“这个人是何等身分,世人至今尚未知悉,深恐有人看轻她。不如乘此机会,正式告知她父亲兵部卿亲王吧。”便替紫姬举行着裳仪式。虽不大事宣扬,但排场特别体面:这真是一片诚心。然而紫姬竟从此嫌恶了源氏公子。她想:“年来我万事信赖他,放心地依附他,想不到此人如此卑鄙!”她颇感后悔,正面也不看他一眼。源氏公子向她调笑,她总是板起面孔,表示讨厌。从前那种天真烂漫的样子,现在完全没有了。源氏公子觉得又是可爱,又是可怜。他说:“年来我真心疼爱你,现在你如此讨厌我,教我好不伤心!”岁月匆匆,这一年又过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