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十一(第7/8页)

②法语:约会。

“不,我问的不是这个,而是真正的恋爱,”她刚要说葛尔辛格福尔斯,但是不愿意重复弗龙斯基用过的字眼。

买了弗龙斯基一匹马的沃伊托夫来了,于是安娜立起身来走出房去。

出门以前,弗龙斯基来到她的房里。她想装出在桌上找寻什么的模样,但是觉得装假是可耻的,于是带着冷冷的表情正视着他的脸。

“你要什么?”她用法语问。

“甘比达的证件;我把它卖了,”他用一种比言语表达得更清楚的口吻回答:“我没有工夫解释,就是解释也得不出什么结果的。”

“我没有一点对不起她的地方,”他想。“如果她要折磨自己,tantpispourelle①!”但是,临走出去,他好像觉得她说了句什么,他忽然因为动了怜悯她的心而颤抖了。

“什么,安娜?”

“没有什么,”她回答,还是那种冷淡而镇静的口吻。

“如果没有什么,那就tantpis②去吧!”他想,又寒了心。扭过身去,走出去了。临走出去的时候,他在穿衣镜里瞥见了她的苍白的面孔和战栗的嘴唇。他甚至想停住脚步,对她说句安慰的话,但是他还没有想好说什么,他的两条腿就迈出房间去了。他一整天都在外面消磨过去了,深夜回来的时候,使女对他说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头疼,请他不要到她的房间去。

①法语:那她就更倒霉!

②法语:倒霉去吧!

二十六

他们从来还没有闹过一整天的别扭。这是破天荒第一次。而这也不是口角。这是公开承认感情完全冷淡了。他到她房里去取证件的时候,怎么能像那样望着她呢?望着她,看见她绝望得心都要碎了,居然能带着那种冷淡而镇静的神情不声不响径自走掉呢?他对她不仅冷淡了,而且憎恨她,因为他迷恋上别的女人,这是显而易见的了。

追忆着他说过的一切冷酷言话,安娜还凭空设想着他明明想说、但却难以启齿的话,于是她越来越愤怒了。

“我并不挽留您,”他也许要说。“您爱到哪里就到哪里。您大概不愿意和您丈夫离婚,那么您可以再回到他那里去。回去吧!如果您需要钱,我可以奉送一笔。您要多少卢布?”

凡是粗野的男人说得出口的最残酷无情的话,他,在她的想像中,都对她说了,她决不能饶恕他,好像他真说过这样的话似的。

“他,一个诚实而正直的人,昨天不是还起誓说爱我的吗?难道我以前不是毫无道理地绝望过好多次吗?”紧接着她又自言自语。

一整天,除了到威尔逊那里去以外——这大约花费了她两个钟头的光景,——安娜都在想着一切都完了呢,还是依旧有重归于好的希望,她应该立刻出走呢,还是再见他一面那种游移不定的心思中度过去了。她等了他一天,傍晚走进自己的房间,留下话说她头疼的时候,她心里想:“如果他不睬使女的话依然来了,那就是说他还爱我。如果不是的,那就是说一切全完了,那么我就要决定怎么办才好!……”

夜间她听到他的马车停下来的响声、他按铃的声音、他的脚步声和他同使女讲话的声音。听了以后他就信以为真,不再往下问,到他自己的房间里去了。可见一切全完了!

死,作为使他对她的爱情死灰复燃,作为惩罚他,作为使她心中的恶魔在同他战斗中出奇制胜的唯一的手段,鲜明而生动地呈现在她的心头。

现在去不去沃兹德维任斯科耶,她离不离婚,都无关紧要了——全部用不着了。她一心只要惩罚他。

当她倒出平常服用的一剂鸦片,想到要寻死只要把一瓶药水一饮而尽就行了,这在她看起来是那么轻而易举,以致她又愉快地揣摩着他会如何痛苦,懊悔,热爱她的遗容,可是那时就来不及了。她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借着一支烛泪将尽的蜡烛的光辉凝视着天花板下的雕花檐板,凝视着投在上面的帏幔的阴影,她历历在目地想像着当她不复存在,当她对他不过是一场梦的时候他会有些什么感触。“我怎么能够对她说这些残酷的话呢?”他会这么说。“我怎么能不辞而别呢?但是现在她死了!她永远离开了我们。她在哪里……”突然间帏幔的阴影开始摇曳,遮住了整个的檐板,笼罩住整个天花板;阴影从四处涌来,一会聚拢在一起,转瞬之间又飞快地飘然四散,摇荡起来,融成一片,接着四下一片黑暗。“死神!”她想。她心上感到那样的恐怖。以致于她好久都不明白她在什么地方,她的战栗的手好久才摸索到火柴,在点完了和熄灭了的蜡烛那里又点上一支蜡烛。“不,怎么都行,只要活着!要知道,我爱他!他也爱我!这都是过去的事,会过去的,”她说,感到庆幸复活的快乐的眼泪正顺着两腮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