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杰弗逊的心事(第2/3页)

“你什么时候见我有过车,魏金斯先生?”

“没见过。”

“我口袋里的钱加起来有过一美元吗?”

“没有。”

“我有过两双鞋吗,魏金斯先生?既有下地干活的,又有上教堂的?”

“也没有,杰弗逊。”

“我本来就没有,跟我说舍弃什么的,有意义吗?”

“你没有过多余的东西,这是事实,杰弗逊。不过世上还有比财产更宝贵的东西——那就是爱。我知道你爱她,愿意为她付出一切。上次明明肚子里不饿,为了让她看着高兴,你不是吃了几口秋葵泡饭吗?我们有求于你的就一点:做出让她满意的事来。”

“那我呢,魏金斯先生?谁想过让我开心啊?”

“为了让你开心,她做的事还少吗,杰弗逊?供你吃、供你穿,生病的时候守在你身边,你忘了?现在她生病了,只向这个世界祈求一样东西,杰弗逊。挺起胸膛上路,到天堂里等她去吧!”

“我是一个一无所有的黑奴,你们这也要那也要,我办不到!”

“那是你不愿意付出,杰弗逊。你要是跟她对换过来,她一定办得到的。”

“她替我上电刑椅吗,魏金斯先生?你愿意吗?谁能替我?”

他等着我,可我什么也没有回答,也没法回答。

“没人帮得了我,魏金斯先生。我的苦难,还得我自己承受。安布罗思牧师说只要向上帝祈祷,上帝就会出现。你说,魏金斯先生,上帝真的会过来帮助我吗?”

“他们都是这么说的,杰弗逊。”

“你信仰上帝吗,魏金斯先生?”

“是的,杰弗逊,我信仰上帝。”

“为什么?”

“我想,上帝给了我们爱心,让我们懂得关爱他人;上帝引导孩子们玩耍,让世人用歌声迎接苦难;上帝把相爱的人带到一起,创造人间天堂;树木开花、万物生长,都有上帝的影子。”

“人杀人又是谁造成的,魏金斯先生?”

“他们谋杀了上帝之子,杰弗逊。”

“他始终没吭一声。”

“书上就是这么记载的。”

“我也想走得安详,魏金斯先生,就那么不声不响地离开人世。”

收音机里又响起了一首牛仔歌曲,不过这首歌旋律悠扬婉转,歌词恬淡柔和,没有了那种西部歌曲惯有的凄切和喧嚣。监狱内有犯人在大声交谈,他们的声音清晰可辨。杰弗逊坐在床沿上,十指交叉,呆若木鸡。我手里拿着他的笔记本,翻了一阵又合上了。

“你还想要点什么吗?”

“不要了,魏金斯先生。安布罗思牧师说,我现在什么都不需要了。”

“铅笔刀下次我给你送过来。”我说。

“我没什么说的了,魏金斯先生。”

“要说的话还多着呢。”

“我只望时间过得快一些,早点结束等死的日子。”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杰弗逊。”

“麻烦是我的,我一个人的,魏金斯先生。”他站了起来,走到窗户的下面仰望着小无花果树。春天来了,虬结的树枝,若隐若现的花蕾,托起一碧如洗的天空。收音机里,一曲《你是我的阳光》唱得如痴如醉,恰似此间风物。杰弗逊转身望着我,说道:“魏金斯先生,我才是背十字架的人。你的十字架,教母的十字架,我的十字架,都要我这个腰都直不起来的黑奴去背。魏金斯先生,你们的要求太高了。”他走近囚室的大门,双手抓住铁护栏奋力摇晃了几下,又回过头来打量着我,“我的十字架谁关心过,魏金斯先生?我妈关心过吗?我爸关心过吗?我一到世上,就被他们抛弃了。现在我成了这样子,他们连个音讯都没有。我6岁的时候就干重活了,拉水、背棉包、砍甘蔗、装车、剁树、挖渠,一样不落。那时候,我才是个6岁的孩子。”他走近木板床,站立在我的眼前,“是的,我长大了,魏金斯先生。但是入狱之前,谁把我当大人看过?我诅咒过,没用;我抗争过,没用;我勤奋过,也没用。赔着笑脸受罪,人人以为这一切自然而然。你也是这样,魏金斯先生,你并没有正眼看我。我也认命了,把这些全当成了上帝的安排,逆来顺受。”他走到窗户的下面,转过身来望着我,“现在你们一个个站出来了,要我做一个比任何人都优秀的人。我怎么做,魏金斯先生?你教教我!”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杰弗逊。”

“我还能活多久,两星期?”

“如果没有特殊变故,我想差不多吧。”

“没有特殊变故,魏金斯先生。‘差不多’,我的命就值这些。我面对的是死亡,魏金斯先生。你们能用一个轻描淡写的‘差不多’搪塞,我可是数着日子活命的人。安布罗思牧师说,到那个时候,我就可以摆脱尘世了。你说我摆脱得了尘世吗,魏金斯先生?我都要入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