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河南岸(第3/3页)
后来我才知道,因为我乱按按钮,发动机起火自燃了,引擎出了故障,渔船才失去了控制。后来撞到太子河一座连接南北两岸的铁路桥柱上,船翻到了河里,辛亏附近铁路施工人员和一些渔船船夫发现,才及时把我救了下来。要不我的小命早没了,去见阎王爷去了。但是老王二叔的渔船,已经损坏得不像样子。父亲那天打完我,就买着礼品去老王二叔家去拜访。我们家是外地来的,家里条件又不好,父亲寻思和老王二叔好好商量商量,希望人家宽容,少赔两钱儿。可是不承想,老王二叔和他家里人,极其仁义,了解到是孩童贪玩所致及我们家的经济状况后,言明不要分文赔偿。老王二叔只说喜欢我这孩子,他只有一个嫁了人的女儿,如果我能做他干儿子,他就心满意足了。
父亲回家跟母亲说了老王二叔想认我当干儿子这事儿,父母都觉得亏欠老王二叔的,毕竟机械渔船价格不菲,是老王二叔一家子靠着吃饭的营生。父亲就让母亲问问我的意思。当我知道这件事儿后,也觉得自己这次闯的祸的确不小,人家对自己这么宽容,这么好的人家,我没有拒绝的道理。所以后来就在两家人摆的酒席上,我跪在地上给老王二叔磕了三个头,恭恭敬敬地上茶,叫了一声“干爹”。
从古至今,在东北地区,认干爹干娘,都被当作一件极其严肃的事儿。认了之后,就要当自己至亲来对待。而重要的是,老人所认的干儿子,待他们去世之后要戴孝、扛棺材。我那时候大抵也了解老王二叔的苦衷,他是怕和老伴去世之后,没个儿子给他们扛棺材,烧终年。所以在那次两家人摆的酒席上,老王二叔摸着我的头说,咱爷俩因这太子河而结缘,等你干爹百年之后,你望着太子河的时候,可别忘了我这个糟老头子哦。
后来老王二叔花了一些钱,找专业修船的人,把渔船修好了。老王二叔带我上船,驾着船在太子河上,游了一圈。在那时还是少年的我的眼中,太子河真的好大、好长,我看着一望无际的河面,突然想到母亲在我问太子河下游是什么的时候,会回答,是河。
对。的确是河,河的下游就是河。祖祖辈辈一直流淌不息的河。
那次我和老王二叔游河下船,就找人以那艘渔船为背景,在太子河南岸照了一张合影,那也是我们俩唯一的合影。
在我上大学第二年的一个秋天,母亲打电话告诉我,老王二叔去世了,得的是糖尿病,人已经走了有一个月了。我问母亲,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知我。母亲说,这是你干爹的意思,他怕耽误你的学业。咱这边习俗,死人的头七,女人不能去上坟烧纸。是你爸爸和你干爹生前几个要好的老渔夫,还有他们家的姑爷去的。那几个老渔夫烧纸回来的路上,都跟你爸爸念叨着你,他们都挺为你老王二叔欣慰,还有你这么个大学生干儿子。
我听到这话,心中顿时惭愧不已,心里固然伤痛,却哭不出来。心里默念道,干爹,您在天国能看见我吗?您放心,我这辈子都是您的好儿子,我会努力学习,活出个人样的。
十多年以后,父母早已在当地做起了建材生意,在溪城的家具市场开起了一家体面的店面。如今家里条件不算非常富裕,但也还算得上是奔小康的成员。太子河南岸的牛心台镇,棚户区全部动迁改造,建起了一排排令人头晕目眩的居民小区,我们家就在原先居住的地面上建起的住宅小区,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是在七楼。
暑假的时候,我在抽屉里上了灰的陈旧相册里,找到了当年我与老王二叔在渔船前照的那张合影,忽然眼角湿润,流下泪来。我走到了阳台前,双手交叉抱着自己,静默地望着眼前的太子河。太子河南岸的防洪大坝,似乎还是当年的那个模样,在防洪大坝不远处,那片水洼里的芦苇地还在,而芦苇地的正对面,也就是太子河的北岸,新建的高速公路与国道并排建起。运输钢铁的汽车,还是一辆接一辆,只不过很少有车走国道了,都走高速公路。
再从北岸的高速公路往回看,太子河还是当年那般,静静地流淌着,在阳光的照耀下,河面上光斑点点。只是却再也看不到一艘艘来往于河上的渔船,和一个坐在南岸防洪大坝上看着夕阳发呆,却忘记了把鸭子赶回家的顽皮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