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旭(第6/7页)
疯?不,我没疯,我很清醒,我知道我在抱着一位三个12岁少年都喜欢的女生,我知道路琪琪眸子闪着透明的光亮,只因为那个善良的不肯喝鸭血的倔强少年。她比我更了解他,她与他早已将对方刻在了彼此的心灵深处,我和泥巴只是这场泡沫剧中的两个小丑罢了。泥巴连续几脚把他眼前的桌子椅子都踢倒了,他无法抑制的怒火在咆哮着,像是被激怒的野兽,吼叫的声音尖锐刺耳,似要撕裂教室里这稠密的空气。可是泥巴最终还是安静下来了,因为路琪琪指着我告诉泥巴,相比他来说我更讨厌你。后来路琪琪递给我一张纸条,要我放学去宏旭家转交给宏旭,我能听清自己耳边温存的呢喃,路琪琪说她喜欢宏旭,她舍不得他走。但是宏旭还是走了,就这样连最后一面都没留给我就走了。在宏旭休学在家那段日子,我无数次敲门却无人应,我每次都是无奈地手里紧握着路琪琪让我转交的那张纸条,惶惶地回家。我还记得路琪琪那时候总问我,你有没有把纸条给宏旭呀?你到底有没有把纸条给宏旭呀?我只好违心地回答,我让他妈妈转交给他了。路琪琪听了之后,笑得跟花儿似的连说,那就好,那就好。可我的心里却是酸溜溜的,不是个滋味儿,欲哭无泪。我再一次看到宏旭的爸爸是我的小学时代最后一个春天,宏旭的爸爸是来学校给宏旭办理一些学籍手续的。宏旭的爸爸走出政教办公室时,我拽住了他的袖子,哭着说,叔叔,叔叔。宏旭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我想见他,让他陪我玩。我去你们家敲门没人开门。
宏旭的爸爸蹲下来,用厚厚的手掌擦掉我的眼泪,略带伤感却仍旧强装微笑着说,宏旭现在的情况很糟糕,他妈妈一直带着他在省城住院呢。我总上夜班,白天空闲时就赶去陪他们娘儿俩,所以家里也不住人了。
那宏旭的病会不会好哇?我哭得像个小花猫似的问,宏旭的爸爸微笑着说,会的,一定会的。
我破涕为笑,对宏旭的爸爸说,那你一定要让宏旭坚持喝鸭血哦!
喝鸭血?宏旭爸爸很迷茫地反问我,眼睛突然血丝遍布有些湿润,他双眼直愣愣地望着我,自言自语道,对,喝鸭血。对,是该喝鸭血。然后转身落寞地离开了,只留给我一个冰冷而凄苦的背影。
长大之后我才明白,当初我对宏旭爸爸说的话是多么幼稚,多么残忍。喝鸭血根本治不了白血病,它只不过是民间一种没有科学定论的偏方罢了,大多数老百姓得了白血病付不起昂贵的骨髓移植手术费,是逼得没有办法才会用喝鸭血这种残忍的方法的。
上初中的时候,路琪琪因为父母要到大连做生意,就转学到大连继续读书去了,离开了这个她生活十四年的平顶山小镇。在路琪琪才开始离开的那阵子,我内心空落落的,在没有宏旭和路琪琪的日子,我就如同失去了左右手的废人一般,觉得生活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乐趣。在很多时候晚上躺在床上,我就会想起宏旭,没有人再像宏旭对我那么好了,所以上初中的三年里我除了学习什么都不会,我变得内向不爱与人交流,整日埋头苦读,中考考上了我们县城的重点高中。泥巴在上初二的时候就辍学了,游手好闲,打架斗殴,逐渐成了我们那片有头有脸的小混混,后来听说先后进过两次少年管教所,再后来就不知道去向了。不过我听人说泥巴命挺苦的,从小就没有父母,是他姥姥一把屎一把尿给拉扯大的,泥巴姥姥去世之后,泥巴就南下去广东打工去了。
中考之后的暑假,我在我们家库房收拾东西的时候,无意中在一个盛满我小学时候玩具的纸箱子里,找到了四年级时过生日宏旭送我的铅笔盒,里面竟然还完好地放着一张纸条,虽然字迹已经被潮湿的空气模糊了,不过还能看到落款处的名字是路琪琪。我恍然想起来,这张纸条不就是小学时路琪琪让我转交给宏旭的纸条嘛,可是造化弄人,这张纸条最终还是没有送到宏旭的手上。我后来把这张纸条用信封封上再用书把它压在了我的书架上,之后就再也没有去碰过它。
上高二时在墓地参加完妈妈一位旧友的追悼仪式后,在下阶梯的时候恰巧遇见了宏旭的爸爸,我差一点就没认出来他,我上前叫叔叔,问宏旭爸还记得我吗。宏旭的爸爸憨态可掬地摇了摇头说,记不得了,人老了记性也差了。人老了?是啊,宏旭的爸爸不过四十岁出头的年龄,却已满头银发,像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我笑着说,叔叔,我就是那个小时候去你家闻鸭子味儿吐了的那个孩子呀。宏旭的爸爸这才缓缓地哦了一声回应,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宏旭的爸爸伤感地说,要是俺家宏旭还在,也跟你一样都成大小伙子呢。后来宏旭的爸爸带我到对面山上宏旭的墓地前,叹着气对我道,我们家宏旭再也不能陪你玩了。我呆呆地看着矮矮的坟墓,还是忍不住哭了,我问,宏旭是啥时候走的?宏旭的爸爸缓缓地回答,你们小学毕业的那年夏天。宏旭说他想回学校跟你们一起照张毕业照,可是他从床上才起来,就一个踉跄倒下了。说到这儿,这个四十岁就满头白发的父亲,捂着脸蹲在我面前失声痛哭着。我双手搂着宏旭爸的脖子,声音有些沙哑地对宏旭爸说,叔叔,从明儿个开始我就给您当儿子,咱俩就是亲爷儿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