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让我们给它贴个标签(第3/3页)
这孩子有自闭症。
他妈妈慢吞吞地点了点头,把这句话听进去了。我一如既往地坚忍,却突然落泪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那是放松的泪水、难过的泪水还是恐惧的泪水。或许眼泪是我自己的咬人方式,是我所有焦虑的释放途径。不管是什么,我的眼泪都使得屋里的气氛有点令人不适。做妈妈的哭,在人家不停说着的时候拿纸巾揩眼泪,这一点也没问题。但对于一个当爹的,手上握着一个夏吉人偶在房间一角毫无顾忌地呜呜哭泣,同时他儿子却在一旁大叫着“你干吗不玩了”,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我开始一股脑儿说出他为何不可能是自闭症的原因,滔滔不绝地列举我所知的每一个关于自闭症的刻板印象。“可他会做眼神交流啊。”我辩解说。
“约翰,我很抱歉,”儿科医生善意地反驳我,“我们在这房里将近两个半钟头,他看都没看过我一眼,甚至我和他说话的时候也是。”
“但他有惊人的想象力!我们正在扮演‘史酷比’里的角色!”
“他没有,约翰。他有的是你的想象力。他在模仿你。”
他们和他妈妈说到“三重障碍”[1],说到那对孩子的将来意味着什么,说到改天针对遗传影响再作一次谈话的需要以及“这里有一些辅助团体的宣传单”。与此同时,我的思绪渐渐游离开了。我知道应对所有这些事情要用一辈子的时间,但眼下,我选择继续陪这孩子玩,对他藏起眼泪,和他一块退回我们那夏吉与史酷比的世界。时不时地,我能听见房间另一头的交谈片段。
“没有什么规则,量力而行就好。”儿科医生对他妈妈说,“别的你也没办法了。”
“这是一辈子的问题,但如果有适当程度的辅助……”
不到五分钟后,我们准备离开。完事了。这孩子像是刚进来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们走向门去时,那儿科医生向我和他妈妈转过身来,暖暖一笑。“你们做得非常之好,”她说,“你们的儿子很棒。他能像现在这样,唯一的原因是你们投入的心血。你们应该感到很自豪。”
“她对谁都这么说。”我们拐上走廊打算各回各家时,我咕哝道。但这话比我前妻所能理解的意味着更多,对我自己也一样。总被人说是我们的错——我们带小孩的方式,我们没有原则,我们没有坚持一些惯例——忽然有人承认我们干得不赖,甚或比不赖还好。想想这是什么感觉吧。
我们走过接待室,看见另外一家人在那儿坐等。那小男孩不住地拍打着手,摇动自己的椅子。我前妻正在浏览一张传单——“遭到投诉怎么办”。而我几乎想停下来,看看那家人的进展,看看他们是不是也要去那间墙上横着镜子的宽阔的咨询室,一步一步疑虑重重地迈向那坏消息的传送带。
我和前妻走进午后的阳光,面向对方说再见。“喝杯咖啡?”
“好啊,干吗不?”
我们沿着街道走去,这孩子溜到我们中间,两手各牵一边。一切宛如昨日,又没有什么变化还是老样子。
[1] Triad of Impairments,儿童心理学专业术语,指社会交往障碍、言语交流障碍以及想象能力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