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夜船(第14/17页)
刚醒时是最糟糕的了。
饥饿感、遍体的疼痛和嗓子的干渴使我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具木乃伊。脑子虽然清楚,肢体却酸懒无力,起不来。而且,下起了雨。
虽是正午时分,房间内却是暗幽幽的混沌一片,雨声哗哗。我也不想放音乐,就这样躺在床上倾听着雨声。这时,我想起了待在没有声音的房间里的诗织,想起了在软绵绵的大床上睡不着、而要在摇晃的吊床上入睡的她。
就在这强烈的凄楚袭上心头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了。我知道不是他打来的,但好不容易醒着,也就拿起了话筒。
那是大学时代的同学打来的电话,说是她所供职的公司下星期要举办一个展览会,问我愿不愿意以兼工的形式帮一下忙,就一个星期,当导引和解说的小姐。这样的电话,常常有熟人打来。
拒绝的话已经冲到喉咙口了,可不知为什么,那时我却应了一声“好啊”。事情恰好凑在一起了,这也许使我有些害怕。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但已经晚了。老同学听了很高兴,快嘴快舌地告诉了我集合的地点、工作的内容。没办法,我一一记了下来。
人依然感到发困。
早起,整装,出门。如此简单的事,对一直待在家里等着电话的我来说,却是一件相当艰苦的事。只有短短三天的研修,三天正式的工作,我却感到十分难熬。做任何事都觉得困乏得不行,总是要走神。混在岁数相近的女孩子堆里,一下子要记住好多事,要背诵解说文,要站着工作,这些对我而言,简直如同噩梦一般艰难。也没空静下心来思考。答应了这项工作,我真是后悔得不得了。
但在这极为短暂的日子里,我体会到了,在不知不觉中,自己身上各种各样的物象已经退化到了何等的程度。每天去上班,是我一直所讨厌的,至于出去打打工,原本我一直是无所谓的,现在也没有丝毫的改变,可问题不在这里……怎么说呢,就是脊梁一样的东西,任何时候都可以开始下一件事,就像希望和期待一样的……具体我说不好。但一定是我在不知不觉间丢弃的东西,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一定也是诗织所丢弃的东西。只要运气够好,也许能够一直这样生存下去,但是诗织太柔弱了,她无法忍受住这些。而命运的洪流又过于强大,将她整个地吞噬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已经有了清晰的眉目。但是,强逼着自己每天早上七点起来,匆匆忙忙地出门去打工,整整一天都要蹂躏自己困乏的心灵和身体,这比起我在房间里沉睡的痛苦来,就更加具有临场的切身感觉。我觉得累极了,连说话的精神也没有了,对他打来的电话,三次中差不多只有一次是好好应答的。即便如此,也已经疲惫得不把它记挂在心里了。一想到这六天结束之后,我也许要重新回到老是睡眠的状态时,心里不觉一阵恐惧,眼前变得一片漆黑。我努力让自己停止思想。有时候甚至连他也一点都不想。简直难以相信。在这样的过程中,我意识到那个不可思议的、狂暴的困乏感就一点点地、真的是一点点地从我的体内释放出去了。脚急剧地肿了起来,房间里脏了,眼睛下方出现了黑眼圈。我并不想要挣钱,这是一场没有目的的劳动,所以除了觉得辛苦之外没别的。
不过,那天拂晓时分在公园里做的那个奇怪的梦好歹总算把我支撑住了。早上七点,当闹钟和立体声音响同时响起的时候,我心里总是厌烦地想,烦死了,困死了,那边的活儿不去做了……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那个拂晓的时分,就会觉得对不住那个女孩,因此最后还是没放弃。对于性格懦弱、做事缺乏韧性的我来说,能坚持下来已很不容易了。那双眸子——满含着凄楚的、非常遥远的那双眸子,却怎么也无法使我忘怀。
对,与他相识,也是在打工的地方。
那儿像是一家很大的设计事务所一样的地方,在一幢很大的写字楼里占据了面积巨大的一个楼面,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科。我也不清楚这家公司实际上到底是做什么的,总之,我的工作就是接听电话、打字、输入数据、复印文件资料、供人差遣。跟我一样在这边打工的有十多个。
原先做我这份工作的表姐去了美国体验民家寄宿生活,我就在她不在的三个月里代理她的工作,在这期间我就努力装傻充愣。倒也不是说我原本有多聪明能干,而是我知道在这样的地方你若干活太卖力的话,只能造成工作量的不断增加,反而招致自己吃亏,所以干活就偷懒了。只是干一些杂务的话,其实越忙越没有成就感。我一直只是启动了自己电路的三分之一,工作时很不投入。因此也迟到过,也出过差错,输入数据时输一行漏一行,把白纸传真出去,虽然不是故意的,但这样的差错隔三天总要犯一次,结果谁也不来托我做复杂的事,我的工作变得相当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