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夜船(第7/17页)

“我开车送你回去吧。”出了店门,在走向停车场时他对我说。

“我真的很喜欢你说什么什么吧的腔调。”我说道。

“是吧。”他笑道。

“这种语感有点不一样呢。”我也笑了,“时间还早,我走回去吧。也让醉醺醺的脑子清醒清醒。”

“真的啊?”

他的声音有点黯然。他的脸在昏暗中显得十分憔悴。密集排列着的汽车一片寂阒。狭窄的停车场看起来像是这个世界的尽头。与他分手时,我总会有这样的感觉。

“你看上去好像岁数挺大的。”

我开玩笑地对他说。正在往车里坐的他,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太累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的。不过,接下去只是时间的问题了。这样的说法,也许对谁都是失礼的,不过,今后的事,现在也是什么都没法想的呀。”他宛如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嗯,我知道,我什么都不说了。”

我匆匆忙忙地应答了一句,替他把车门关上了。我已经不想再听他说什么了。夜色中我迈开了脚步,他的车鸣响着喇叭从我身边驶过。我笑着挥了挥手,感到自己就像智慧猫一样,只是把笑脸留在了黑暗中。

不管身边有没有男朋友,我都喜欢醉意朦胧地走在夜晚的路上。月影充满了整条街,楼房的影子绵延相连。自己的脚步声和远处的汽车声叠合在一起。深夜里都市的天空显得异常明亮,有时让人觉得心悸不安,有时却让人感到轻松舒心。

我隐隐地意识到,自己的双脚虽然茫然地朝着自己的屋子在行走,心却一点也不想回去。对了,我是想要到诗织的住处去。在这样的夜里,我常会拐入诗织的房间。不是她用作做生意的房间,而是她自己住的那一间。不知是喝醉了的缘故,还是睡了太多的原因,我觉得回忆和现实的界线渐渐地都交杂在一起了。我最近变得怪怪的。眼下,我也强烈地觉得,只要乘上诗织公寓的电梯,走到她的房间里去,就一定能见到她。

对,我经常在这种伤感的、兴奋之后心绪茫然的约会之后,去看诗织。

即使不是这样,跟他在一起时,原本就觉得极为怅然。这是怎么回事呢?总是觉得十分哀伤,身心沉落到了蓝色夜晚的深渊,满脑子萦绕着这样的念头,觉得远处散发出光芒的月亮十分亲切,连指甲都染上了一片蓝色。

和他在一起时,我就会变得少言寡语。

这些情形不管我怎么对诗织说,她一点儿也不相信,她觉得我是个很健谈的女孩。可我与他在一起时,我只是光听他讲,颔首点头而已。当“说话”的节奏和“点头”的节奏几乎达到了艺术的境界、开始呈现出绝妙的平衡时,我就觉得这种状态和诗织“陪睡”的情形非常相似。有一次,我曾经把这种感受说给她听了。

“跟那个人睡在一起时,为什么总有隆冬一般的感觉呢?”

“啊,我明白,我明白。”诗织说。

“你为什么这么快就明白了呢?你还没听我讲完呢,怎么可能明白呢?”我不开心地说。

“可我是行家呀。”诗织眯缝起眼睛说,“我说呀,这样的人除了说定的承诺之外,其他的一切他都暂且认为是无。”

“嗯?”

“所以,他会感到不安。他要是考虑到你已经属于他了,他的处境就会相当不利了吧?所以,在现在这个时候,你暂且是一个无,是一个保留物,是一个处于暂停阶段的存在,是一个买了来备用的物品,是人生的附加品。”

“啊?……你说的话,我好像有点明白……你说的无,到底是什么呀?我在他的心目中,到底处在什么样的位置呢?”

“一片漆黑之中。”诗织笑了起来。

我很想见到诗织。当然,肯定不可能见到她,可我依然漫无目的地绕着远道不断地行走。总觉得以这样的方式可以靠近诗织。渐渐地,行人稀少起来,夜色越来越深。

我最后一次去诗织的房间,是在她死前两个星期左右的时候。结果竟成永诀。那一次也是精神有些颓唐,不知不觉在深夜来到了那里。诗织在家,很快活地将我迎入房内。

走进屋里我吓了一跳。在起居室的正中间,悬吊着一张巨大的吊床。

“什么呀,这是,放东西的呀?”我呆呆地站在门口,手指着那吊床问。

“……你知道,我工作时都睡在那软软的大床上对不?可我必须保持清醒不能睡着对不?”诗织说道,依然还是与平时一样的、高而柔和的声调,“不知怎的,现在一上了床就一直很警醒,我想在这不怎么舒坦的状态中也许能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