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第6/8页)

维克多从没有那样认识过自己。单纯?容易满足?难道他不是一个永远忙碌,永不满足的人吗?但在他被冰冻以后,对时间永远存在饥饿感的世界继续不断加速前进,相对于未来世界而言,他意识到多尔所说的是对的。屏幕上所有的影像都显示了他的情感。他在那袋食物被人偷走后掉下的眼泪。在公司电梯里遇见格蕾丝时他脸上腼腆的笑容。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夜她沿着走廊离开时他长久注视她的目光。

他看着这一幕,他躺在床上,她穿着晚宴礼服,准备出发。

我会很快就回来的。

我会……

什么,亲爱的?

这里。我会在这里的。

他看着她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她以为她还能看到他。他真的那么残忍地做了这一切吗?他突然感到非常想她。他第一次,成年以后第一次,希望时间能够倒退。

在那些屏幕上,维克多注视着格蕾丝离开。看到这一幕,那些坐在椅子上的参观者们纷纷站了起来。图像切换成了展览箱内的景象,一滴泪珠从无法动弹的维克多的脸庞上滚落下来。

维克多感觉自己的脸庞上也有一滴泪。

多尔伸出手,接住了那滴掉落的泪珠。

“你现在明白了吗?”他问。“如果时间是无限的,那没有什么东西是特别的。没有失去,没有牺牲,我们就不会珍惜我们所拥有的。”

他审视着那滴泪珠。他想起了他在洞中的那些日子。终于,他明白了为什么他会被选中,经历这样的旅程。他获得了永生。维克多想要永生。多尔用了几个世纪,终于明白了那个老人最后告诉他的那句话,现在,他把这个道理和维克多分享。

“上帝限定我们在世的日子,是有道理的。”

“为什么?”

“让每一个人都变得很宝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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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时间之父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用越来越沙哑,伴随着越来越多咳嗽的声音,他向维克多和萨拉描述了他所生活过的那个世界。他讲到了他发明的太阳棒,用碗做的水钟,妻子爱莉,三个孩子,以及在孩提时代找过他,后来把他关在洞穴里的那个来自上天的老人。

他的故事对于他的两个听众来说,太不可思议了。多尔讲到攀爬尼姆塔时,萨拉小声地说道,“巴别塔,”而维克多则嘟囔道“那不过是个谜吧。”

讲起他在洞中所度过的时光,多尔用手遮住维克多的眼睛,让他看到洞中的情景,几个世纪的孤独囚禁,一个没有任何熟悉的事物的世界所带来的折磨人的孤独——妻子,孩子,朋友,家庭。第二次生命?第十次?第一千次?有什么用呢?那不是他的生命。

“我活着,”多尔说,“但我又没有活。”

维克多看到多尔试图逃脱,在岩壁上猛敲,试图跳进那个泛着微光的水池。他听到了那纷繁嘈杂、来自人世间的呼唤时间的声音。

“那都是些什么声音?”他问。

“郁郁寡欢的声音。”多尔说。

多尔解释说,从人类开始计算时间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不再满足。

我们总希望能有更多的时间,多几分钟,多几小时,每一天完成更多的事情。日升日落之间的单纯的人生乐趣已一去不返。

“人类充分利用时间,有效率地去做每一件事情?”多尔说。“但这不能让他们满足。他们反而对时间更加饥渴。人类希望拥有自己的生活。但是没有人拥有时间本身。”

他把手从维克多的眼睛上挪开。“如果你计算人生,你就虚度人生。我终于弄懂了。”

他低下头。“因为我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

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头发里都是汗。

“你活了多少岁?”维克多小声问。

多尔摇摇头。第一个计算日子的人已经不清楚自己到底活了多长时间。

他痛苦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瘫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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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尔的肺无法获得足够的氧气。他感染的古代瘟疫发作了。他翻着白眼珠陷入休克。

六千多年的时光流逝中,他对一切疾病都具有免疫功能:地球变老了,但他没有占用过其中一刻的呼吸。现在平衡被打破。他停止了世界的运转。而时间的停滞意味着时间之父开始消耗时间。他身上的斑点越来越多,身体一刻不如一刻。

“他怎么了?”萨拉问。

“我不知道,”维克多回答。在他们周围,未来迅速消失——那些观众,房间,那个安放他肉体的玻璃展箱,就像大火烧着的照片一样,迅速被火焰吞没。沙漏缩小成正常尺寸,沙子重又回到沙漏顶部的那个漏斗。

“我们得帮帮他,”萨拉说。

“怎么帮呢?你已经看到了他经历过什么样的事儿。我们怎么知道该如何去帮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