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3/4页)
“那边不远处就是幼儿园的鸟舍。”
小鸟叔叔指着空中模糊的一点说。
“今天早上我刚刚打扫过。”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开口,只是看向了他手指的方向。
“那里有很多十姐妹鸟,现在应该都钻进鸟巢准备入睡了。”
小鸟叔叔继续说。
“晚上的小鸟比平时更聪明,想一起去看看吗?”
把哥哥的特等席,栅栏上的那个凹陷让给她吧,那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圆巢的内部。为什么小鸟会在夜晚更加聪慧,把哥哥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她吧。铁丝网、地板、水槽都刚刚擦拭过,干干净净,饲料也填满了。怎么看,都是一座气派的鸟舍,不会让人觉得丢脸。
小鸟叔叔的脑子飞快地转动,她却一直沉默着。
“难得您盛情邀请,但是……”
她终于开口,侧脸的轮廓模糊在夜色中已经看不清了。
“我还是不绕路直接回家吧,父亲说不要晚归……”
小鸟叔叔顿了顿,垂下了眼睛。
“是吗……”
“不好意思。”
“没有,没有的事。”
“那……再见。”
她说着跨上自行车,用力踩起脚踏板离开了。背影和车轮的声音转瞬间远去,很快融入夜色中,视野一角只有翻飞的裙摆。这一刻,哪儿都没有她曾经站过的痕迹。
那句“再见”很小声,与“还书日期,是两周后哦”相比,纤弱无助,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
“波波语里的再见,是怎么说的来着。”
小鸟叔叔喃喃自语。当然,他很快就想起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不向任何人,只是对自己轻声说了一遍。
那天小鸟叔叔借的,是某位画家的传记。画家并没有受过专业的教育,终其一生只是报社一个平凡的印刷工。但他悄悄地绘制油画,死后,大量的作品被发现并得到了世人的认可。随意地翻着书页,小鸟叔叔偶然发现他早期作品中的一个信鸽系列,原型是他工作时报社屋顶上养着的信鸽。
小鸟叔叔重新看了一遍封面上的书名,发现分类标签上贴着什么东西。不是禁止外借的标记,而是一个更小的星形贴纸,贴在书号右上角。它闪闪发光,就像和图书管理员一起回家的那天晚上,映在河面上的半月一样。这一定是来自她的新的信号,小鸟叔叔在心里认定,立刻拿着这本书跑到了柜台前。
“一本吗?”
坐在那里的不是她,而是曾经见过一次的中年男子。
“那个,她……”
看着小鸟叔叔拿着书沉默不语,男子有些不耐烦地问:
“借书吗?”
“呃,嗯。但是,那个,今天是去主馆了吗,一直在这里的那个女孩子?”
“她辞职了。”
男子毫不犹豫地说:“上个月底辞的,本来就是个临时工。”
小鸟叔叔花了一些时间,才正确地理解了男子这句话的意思。他低着头,看着拿在手里的书,用视线一笔一画地勾勒着那不熟悉的画家的名字,用手指抚摸着分类标签上的星形贴纸。
“她去哪里了呢?”
这个问题问了也是没有意义的,但当小鸟叔叔回过神来时,已经脱口而出了。
“不知道啊,听说是要结婚了,具体不清楚。这本书你借不借啊?”
几乎是无意识地,小鸟叔叔将那本画家的传记放到了柜台上。
“啊,又有小孩子捣乱了。”
男子自言自语道,将分类标签上的星形贴纸剥了下来,用指尖揉成一团,扔进柜台下方的垃圾箱。
“这帮小孩子,经常这么干,捣乱。把贴纸贴得到处都是,还把糖果的包装纸夹在里面。好了,给你,不要错过归还日期啊。”
小鸟叔叔接过书,离开了柜台。将画了信鸽的画家传记放回了书架,他空手离开了图书馆。
那之后,小鸟叔叔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图书管理员。周三的午后,每当宾馆的门铃响起时,他都会猛地站起身来,想着莫非是她来了。但站在后门的是来送货的酒水供应商,或者拿着挂号信的邮递员,又或者来推销报纸的业务员。
图书馆的柜台坐过一阵子的那个中年男子,很快换成一个学生模样的青年,紧接着又换成一个瘦巴巴的、眼神阴郁的中年女性。不管图书管理员换成了谁,都不再有人挂念小鸟叔叔借的是什么书。办妥了借阅手续又放回书架上的那本传记,也不知图书馆要怎么处理,没有人追究,就那么静静地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分类标签的一角依旧残留着星形贴纸被剥离之后的痕迹。终于,小鸟叔叔不再在这个图书馆借书了。
只有一次,下班回家的路上,他曾经在桥畔的分岔路上停下自行车,试着转向了与自己回家相反的方向。太蠢了,这么做有什么意义,算了吧,太傻了。小鸟叔叔一边责骂着自己,一边踩着自行车的脚踏板。那条路沿着河水笔直地延伸着,左边是流淌的河水,右边是河堤。越往前走,河水越平静,空气中开始弥漫大海的味道。夜色更深了,没有月亮,也看不到一颗星星。眼前出现了工厂的灯光,工厂建在填海造成的土地上,再前方就是堤坝。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四下里都没有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