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2/6页)
我无限感慨地凝望着铅笔尖。
“真实的直线在哪里?它只存在于这里。”
博士把手按在自己胸口。这个动作和他教我虚数的时候一模一样。
“不被物质、自然现象和感情所左右的、永远的真理,是肉眼看不见的。数学能够揭示并描绘它们的形象,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挠。”
我饿着肚子一面擦事务所的地板,一面惦记着平方根,对于这样的我,博士所说的永远正确的真理的存在是必需的。我需要一种切实的感受,认为是肉眼不可见的世界在支撑着肉眼看得见的世界。庄严地贯穿黑暗,既没幅度也没面积,无限延伸开去的一条真正的直线。这条直线,带给我些许的安乐。
“睁大你那灵动的眸子!”
回想起博士的话语,我在黑暗中定睛凝视着黑暗。
“你现在马上到之前那个数学老师家去一趟。听说你儿子闯祸了。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总之你快去吧。这可是工会组长的命令呀!”
“曙光”的办事员打电话到税理士家来的时候,我正好买完东西回来,准备做晚饭了。哎?我儿子怎么……没等我细问,电话就挂断了。
第一时间浮现我脑际的,是界外球的诅咒。它带来的连锁反应还没到头,不仅如此,这回恐怕是原以为逃过一劫的界外球重又飞回来,正好砸中平方根的头了。博士的忠告果然正确,他说:“不能让小孩子单独待着。”
莫非在吃甜甜圈的时候给卡住喉咙,弄得快要窒息了?还是收音机插头发生短路,触电了?这样那样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在脑海里一一闪过。我害怕得浑身颤抖,也没法跟雇主太太好好说明情况了,就在税理士先生一连串的挖苦话中急火火朝博士家赶去。
才不过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偏屋的样子就变得陌生了。虽然坏掉的门铃、煞风景的家具、任其荒芜的庭院都还是以前的老样子,可一脚才刚踏入,便感觉到不舒服。然而随即断定原因并不在平方根身上,也就暂时松了口气。他既没窒息也没触电,好端端地和博士并排坐在餐桌前,脚边放着双肩包。
我之所以感到不舒服,是因为在他们俩对面出现了主屋那位孀居老太太的身影。在她身侧,候着一位陌生的中年妇女。大概是继我之后派遣过来的保姆。记忆中理应只有博士和平方根和我三个人的地方,就因为横插进来两个不常见的人物,空气就被说不清道不明地搅得不和谐了。
刚松了口气,我就开始纳闷得不得了,平方根怎么会在这里?老太太就坐在餐桌的正中间,和面试时一样,还是一身雅致的装束,左手里也还是握着手杖。
平方根也不打算和我交流一下目光,只静静地坐着。博士坐在他旁边,呈正在思考的姿势,兀自将意识集中在和任何人的视线都不会交错的方向上。
“您这么忙还要把您叫过来,真是非常抱歉。来,请坐这边。”
老太太叫我在椅子上坐下。因为从车站一路跑过来,我这时还气喘吁吁,还没法好好说话。
“请坐,请不要客气,坐下吧。喂,你去给客人倒杯茶来。”
保姆进了厨房。不知道她是不是“曙光”的人。无论老太太措辞怎样客气,从不停舔嘴唇以及拿指甲在桌上刮来刮去的动作,还是看得出她情绪相当激动。我吃不准怎样寒暄才好,姑且依言坐下了。
沉默持续了半晌。
“敢问两位……”老太太一边更使劲地磨着指甲,一边开口说道,“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呢?”
我调整好呼吸,回问她说:“请问——是我儿子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了吗?”
平方根耷拉着脑袋,反反复复把阪神虎的棒球帽在膝头捏瘪了又撑开来。
“请让我来问您一个问题。为什么已经辞工的保姆的孩子还有必要到我家小叔这里来呢?”
好容易涂好的指甲油剥落了,碎成粉散落在餐桌上。
“我没干坏事。”平方根低着头说道。
“你可是一个老早就已辞工的保姆的孩子。”
老太太打断了平方根的话。尽管她嘴里反复强调“孩子、孩子”,可却压根儿不愿瞥平方根一眼;她也没朝博士看一眼。她一开始就没当这一老一少在场。
“不是的,我想这不是有没有必要的问题……”我回答道,我还不明白具体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他只是过来玩玩。”
“我从图书室借了《路·格里克(2)的故事》,想来和博士一起看。”平方根终于抬起了头。
“一个六十出头的男人和一个10岁的孩子在一起玩什么,你说?”平方根的话再一次遭到无视。
“我儿子事先没对我说,也没考虑到您是否方便,就跑来打扰,实在是非常抱歉。是我监管不力,非常对不起。”